第13章 人情味（1 / 1）
开颖来少年宫排练之后，开冲连个吵架的人都找不到。爸妈四处筹钱，他帮不上忙。快过年了，爷爷照例来乡下做义诊，迥殊忙碌，他不可能跟着一起来。奶奶做的针线活，他更帮不上忙。家里的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台，看着看着，电视就会冒出一片雪花。
按照奶奶的建议，开冲拍打了电视好几次。但是这个举动并没有震慑住电视，它依然好一阵，坏一阵，似乎是在嘲笑开冲做出的各类努力。
开冲不看电视了，继承坐在院子里发呆。年关将至，来家里取衣服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冯奶奶的老姐妹，两人结伴而来，她们穿着朴素，头上围着厚厚的围巾，胳膊上挂着一个篮子，典型的北方老太太装扮。
冯玉珍跟姐妹们热暄了一番，奶奶们将篮子里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都是些香肠、腊鱼之类的年货，她们都给开颖买了一件（在开冲看来）土得掉渣的衣服。冯奶奶推辞了半天，三个人差点儿吵起来，最后没办法，冯奶奶只得把东西收下了。
冯玉珍给她们做好了棉衣，让她们试一试。两个老太太脸上笑开了花，不停地赞美老姐妹的手艺，她们要付钱，冯玉珍佯装气愤：“跟我谈钱？太见外了吧？”
客人一来，开冲就躲回了堂屋里，随手拿了一本姑姑的书，其实他一点儿都看不出去，他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几位奶奶聚在一起，议论的都是准备年货的事情。开冲在心里断定，那两个老人就是在占奶奶的便宜，别看她们拿来不少东西，可她俩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如奶奶做的一件棉衣贵。听家人说，若是奶奶做的棉衣拿到大商场来卖，一件至多能卖两百块钱。
开冲不认识客人，也没有打招呼的念头，奶奶喊了他几声，他才硬着头皮跟客人问了好。两位奶奶争先恐后地握住了开冲的手，用灼灼目光打量着他。开冲很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再加上他断定这两位老人是在占奶奶的便宜，所以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大姐，这就是老二家的儿子？少得可真俊啊！”花头巾奶奶继承抚摸着开冲的手，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大姐，我看这孩子不像老二，少得跟老大怪像的！”
红头巾奶奶用胳膊肘撞了老朋友一下，眼神充满了抱怨，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在冯玉珍面前提起开家老大。冯玉珍却不受什么影响，笑道：“老大老二是亲兄弟，他俩少得很像，而且……都少得怪好看的。他俩没结婚时，提亲的把我家门槛都要踩烂了。”
两位老太太找到了台阶下，忙不迭地说“就是就是”，赶紧把这个话题给翻篇了。花头巾奶奶依然握着开冲的手，开冲抽了几次，也没能抽出来。
花头巾奶奶热情地问道：“小孩，你多大了？”
“呃……刚过新年，我十一周岁了。”
“哦哦，才十一，看着跟十五六一样。”花头巾奶奶赞美了几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开冲。”
“开聪？好名字！这孩子，看着就很聪明。”
“开冲！冲！”
“可不是嘛，开聪！你奶奶说过，你聪明得很！”
“……冲！冲动的冲！冲！”
花头巾奶奶笑眯眯地重复道：“可不是嘛！聪！”
这里的方言没有翘舌音，开冲费了半天劲，也没能给这位奶奶纠正发音。他无奈地说道：“我爸妈希望我有冲劲儿，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所以是个好名字啊！开聪！”
“是开聪！”
……
开冲终于被成功地带跑偏了，他也分不清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聪”还是“冲”。他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可是两位老奶奶一点都不受影响，她们从口袋深处取出了一方卷起来的手帕，将手帕打开，里面都是磨得有些褪色的零钱。她们每一个人都拿了十块钱，递给了开冲：“快拿着，买糖吃来！”
……
她们太过热情，而开冲却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冯玉珍又起头了新一轮的阻拦，三个老太太拉拉扯扯，最后还是冯奶奶落败。
开冲被动地收下了钱，甚至都忘了说声“开开”。他目送着两位老人离来，而自己的奶奶从“工作室”里拿出了几双鞋垫，拼命地追上她们。不一会儿，从胡同里又传来一阵宛如彷佛吵架一般的争执声。最后，冯玉珍空着手回到了家，看样子她是把鞋垫全都送出来了，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开冲还没有从这场文化打击中回过神来，但是他很诚实地将手中的钱交给了奶奶。
冯玉珍没有收，“这是给你的钱，你收下就是了。”
“可是我不认识她们，我不能收她们的钱……更何况，她们看起来都不像有钱人。”
“嗯，她们是不富裕，不过她们是疼孩子的。她们给小颖买了衣服，不知道你在这里，就没给你买。但是来这里见到你了，所以就给了你一点零花钱。给就给了吧，这个人情我来还就行了。”冯奶奶踩着缝纫机，说道：“她们不认得字，不知道聪明的‘聪’和冲动的‘冲’是哪几个字，你别气愤。”
“我没有气愤。”
开冲想起了爷爷说的“人情味”，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小城镇的“人情味”。两位老奶奶的神态，包着钱的手绢，还有她们离开时的样子，都印在了他心里。
自行车铃声在胡同里响起，冯玉珍立刻迎了出来，“应该是小颖返来了吧？”
日子过得久了，冯玉珍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自家的自行车铃声。果不其然，开颖欢快地跳进了家门。她手里还拍着一个足球，她将球交给奶奶，小声叮嘱道：“奶，这个球给我哥哥吧！”
“哎哟，这是在哪儿买的球啊？”
开庆收推着自行车出去，接过话茬：“小颖路过一家文具店，说是要买圆珠笔，没想到她买了一个足球……她还不让我付钱，说是把储蓄罐的钱全都带在身上了。”
冯奶奶掂量着球，大声说道：“冲！快过来，你妹妹怕你无聊，特地给你买了一个足球。”
谁稀罕！
开冲没有一丝喜悦，机械地从奶奶手里接过球。那球毫无分量，比正常的足球小了一大圈，是非格都没有印整齐，处处透露着便宜的气息。很明显，开颖买的只是一个哄小孩子的玩具足球。
开冲心想，这里的小孩子，大概都没见过真正的足球少什么样吧？
开颖恐怕堂哥不喜欢，再出言嘲讽，便急忙跑进了东厢房。哪怕堂哥发脾气，她不在现场，也就不会太受伤。
开冲掂量着谁人玩具足球，哭笑不得——这丫头也真是有意思，被他伤了好几次，居然还不气馁，花光了储蓄罐里的钱，给他买了一个玩具足球？
开冲心中泛起微澜，却不肯说一声“开开”。但是开颖却迥殊开心，从玻璃窗看出来，堂哥颠了两脚球，看来是接受了这份微不足道的礼品，她忍不住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