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师徒入伙,收戏志才(5200)(1 / 1)
叶横舟听罢默然。 但他想到的不是张角,而是另一位同样因肩挑重担,而收敛锋铓,最终变得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少辈。 正是岳飞。 据军中那些年纪稍少的岳帅元从们所说,这位主帅年轻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 说话做事,从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的倨傲性子。真到要紧的枢纽处,更是尽走极端,没有涓滴妥协可言。 人人都说,岳帅若非是有东京留守宗泽宗汝霖的青眼,以他的性子,早就被上官拿来填线,焉能有日后独掌一军的威风? 思索少焉,叶横舟雄眉一扬,平和道: “前辈,我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被任何人推上来的。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想,所以我才会一步步走到这里。 其实,我做事一向是率性而行,恣意妄为,只求个不负本心。 身边这些同志、袍泽,来到这里,各有理由,有的是想博个功业,有的是想致天下以太平,有的是看不惯朝廷,更多的则是活不下来。 为名为利我理解,为求理想我佩服,为求活路我认同,可无论如何,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走在一条路上、互帮互助的同志,哪里有‘重担’一说? 大道如天,筚路蓝缕,开此山林,无非是前赴后继而已。” 童渊点头,赞许道: “你倒是比张角看得更开,不错。命都是自己的,何须为别人负责? 做人能够率性而为,无愧无心,已经是至境,至于其他的,不用再强求了。” 童渊是渔民出身,家境贫热,他在蓬莱一脉修成不世武功,打翻十洲三山七十二岛时,才不过刚刚加冠。 少年心性的童渊,一时也想改变这个世界,成就一番大事业,于是他起头遨游天下,凭一身枪术清退妖祸。 可他来过的地方越多,见识过越多魔难,耳听间越多哀嚎,就越意识到,这世界的“病根”绝不在妖祸上。 如果不能将魔难的根源斩除,纵然平定了妖祸,天下再没有妖变者,黎民庶民就会过得更好些吗? 也是在那瞬间,童渊意识到了,凭一身枪棒,自己绝做不了谁人改变世界的人。 他想来组织势力,又没有谁人耐心,他见不得庸才俗人,更看不惯蝇营狗苟,说是远迈俗流,终究也只是因清楚自己无能为力,而不得不选择逃避而已。 “我虽说是世外之人,可若非是无能为力,又如何愿意置身事外? 是张角教会了我,无论如何,天下事总要天下人来做,有一份力,便尽一份力,有一滴血,就流一滴血。” 童渊晃了晃脑袋,哈哈大笑,声若惊雷,还重重拍着叶横舟的肩头,眼中闪烁着回忆与怀念并存的神色: “你这小子说话做事都合我胃口,还比我和张角都更有冲劲和朝气,这很好。既然如此,老夫便将这腔热血泼洒出来,伴你大闹一场,又如何?!” 虽然隐约猜到童渊乃是抱着善意而来,可叶横舟还是没想到,这位夙来以隐逸著称的枪神,竟然是来入伙的。 而且还拖家带口! 拖的还是赵云赵子龙这种神将! 叶横舟难耐心中激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一步跨到童渊身边,紧握着老人的手,重重点头。 赵云此时也抱着枪走了上来,他看着叶横舟,认真道: “我与老师自东海来,不避千万里,只因听闻山主于太行山施仁政,赈饥馑,赖以生者何以万计。 昔日一见,山主果如传闻所言,有大志,有仁心。既如此,云虽不才,也愿效犬马之劳,为天下正道尽一份力。” 赵云年纪虽轻,却也清楚何谓“天地之大德曰生”,一个能活人无数的领袖,绝对比一个杀人无算的领袖,要更值得追随。 赵云这番话的意思也很清楚,他入伙是因为认同叶横舟所行之仁政乃天下正道,而非其他。 若叶横舟以后能脆持为此事,他赵云便愿意为黑山赴汤蹈火,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看着抚须而笑的童渊,以及抱着枪,肃然正色的赵云,叶横舟忽然有种被天降金元砸中的头晕目眩感。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遇见这种好事。 叶横舟并没有意识到,许多他觉得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行为,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已足称得上“仁德”二字。 也正是这两个字,才会让童渊、赵云这等人,不远千里而来。 愣了好一会儿,叶横舟俯瞰山下,英气顿生,朗然道: “太行山大,聚义厅宽,愿与天下好汉为家。两位既有此意,我自是不堪荣幸之至!”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地在前引路,带着两人往山巅军帐而来,途中赵云对黑山军的建设显得极为好奇,叶横舟也颇有耐心地为他一个一个讲解。 “除了将祭酒设立到部曲中外,我还在太行山里建了几处学堂,不拘军士或是大众,都能在其中听讲。讲课内容包括太平道教义,用于开受的文章,还有一些粗浅武学。” 赵云不觉颔首,心中越发满意自己的选择。 一个能兴文教,重建设的人,自然比只知杀戮者,更能成事。 而童渊却注意到,他们走过这条山道两侧,几乎处处都贴着各类口号,有的是强调军队纪律,有的是单纯加油鼓劲,有的则是宣传太平教义。 注意到童渊的视线,叶横舟有些汗颜,却又由衷感慨道: “立规矩,正人心,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种铺天盖地的宣传,实非我所愿,却是不得不为。” 交谈中,他们走过数百层台阶,隐约可见一片平坦的圆形场地。 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显得极为热闹,不像是庄严肃穆的军帐,倒像是个交易的大集。 而在场地正中,竖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痕迹显得格外深邃,凹陷处没有半分尘埃,平直的线条勾勒出端正的字迹。 最顶端是四个大字。 ――太平十戒。 童渊和赵云都看得来,这是叶横舟以指力刻下,字迹趁热打铁,意蕴更是连绵不绝。 叶横舟为他们表明道: “这里是我平常明正典刑之处,若有人违反纪律,便在此处公审。” 还未走上来,人群中有个眼尖的少年人瞥见了叶横舟,远远高喝了一声: “山主,你要的人我抓返来了!” 这少年人面容虽稍显稚嫩,身材却是极为魁岸宽横,简直已经超出了“魁伟”的范畴,达到了一种近乎非人的程度。 他只穿了件无袖劲装,赤着筋肉虬结的双臂,身上的每根肌肉束,都如铁条般刚硬。 就像是骨骼血肉中,凝聚、熔炼、充盈着数十头雄狮凶虎熊罴的精气神髓,那股沛然彪悍的威势,足以令人望之生畏。 他只是简单一嗓子,就如平地起惊雷,骤然炸开,震荡四散。 童渊和赵云都有些惊讶。 ――这太行山上,竟有如此少年英才? 听到这句话,叶横舟面色一黑,连身旁的童渊、赵云都顾不上招呼了,直接大踏步地上山。 看着平地上躺着那几个被绳索绑缚,嘴里还塞着布条,扭动如蛆的文士,他勃然震怒,骂道: “典韦,我是叫你请些教书师长教师返来,不是叫你把人绑返来!” 少年人挠了挠头,颇为惊讶地啊了一声,委屈道: “我是用‘请’的啊。” 叶横舟气笑了。 “你怎么请的?” 典韦想了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我说咱家山主要请你们上山教书,以后少不了们的酒肉。山主,我这不是说了请吗?” 叶横舟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来给师长教师们松绑!” 童渊从叶横舟身后跟上,听得此言,不禁哈哈大笑,他本就爱惜典韦的资质,听得这般言语,心中更是好感大生: “好个淳朴憨厚的娃儿,叶山主,把他给我调教几天,如何?” 叶横舟目光一亮,大喜道,“好好好。” 他指着童渊,对典韦道:“这位乃是东海童散人,天下枪棒第一流的行家,你小子以后跟着这位老前辈,保准有出息。”
典韦虎头虎脑地啊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专注着手上的工作,等到做完后,才跑到叶横舟身边站定。 见他这副模样,童渊有些不解,直接道: “这娃儿分明是块浑金璞玉,你何必如此作态?” 叶横舟面露无奈神色,讲述了一番原委。 此界不比叶横舟前世所知的汉末时期,因为妖祸蔓延,生民流浪失所,许多历史名人都已不在他们本应该在的位置,典韦就是其中一个。 他的家早在数年前就因妖祸而毁灭,他本人则是跟着北上的流民一起,稀里糊涂地到了太行山附近,就地勾连了一批青壮,结寨以自保。 叶横舟是带着兵马下山绞杀妖变者时,遇见他的。 那时候,典韦正追着一只被妖变之力附体的猛虎,在溪涧里厮杀。 因见其体格殊异,天生神力,叶横舟便问了问他的姓名,才知道是这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被曹操誉为“古之恶来”的典韦。 叶横舟当即大喜,便直接将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三国名将”带上了山,准备亲自培养一番,用来统领褚燕手下的燕卫,组成一支可以用来开阵破阵的先锋营。 奈何典韦而今尚且年幼,性子憨直,尚未开窍,根本就是个还未成少起来的半制品,难堪大任。 而叶横舟又要忙于军务、修炼、难以时时将其带在身边教导,只能让典韦先学着太平道的《黄天力士搬山大法》,打好基础再说。 不过典韦的确在这种打熬气力的武功上,有着非凡的天赋,甫一上手,只消月余功夫,就将之练得登堂入室。 叶横舟原本还在烦恼,应该传典韦何种武功,毕竟此界兵家武道以浊气为基,大异于他本身的武学系统。 好在,如今有童渊这位天下枪棒第一人,能够为典韦指点迷津,将这位“古之恶来”的潜力彻底激发出来。 说到这里,叶横舟倒是有些惭愧: “我既赚他上山,本该负责到底,但……唉,总之,麻烦前辈了。” 对叶横舟来说,典韦早就褪来了身上那层“历史名将”的光环,现在的他,并非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古之恶来”,而只是一个需要教导、需要关照的晚辈而已。 奈何叶横舟虽深知这一点,却因事务繁多而无法做到,自然是难免心怀愧疚,颇觉对不起他。 童渊只是摆手: “你小子说话也太不利落,见此良才美玉,老夫岂能不指点一二?你来办你的事吧,这娃儿就交给我了,保证让你黑山军中,再多一员骁将。” 赵云也微微颔首,透露表现自己也会帮忙教导这位“师弟”。 说完后,童渊便直接带着典韦,朝着另一处建在山中的校场而来,显然是打定主意,现在就要起头教导。 赵云也快步跟上自家老师。 叶横舟则走向那几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活脱手腕的文士们,抱歉道: “诸位,我这小兄弟多有冒犯,获咎了。今天请大家上山来,本是想为我这些兄弟们开受,让他们能够认得些笔墨。 若是有愿意留下的,我这里管吃管住,若是不愿的,则可以领一袋盘费,我遣人护送下山。咱们这里是讲道理,讲规矩的地方,绝不至以刀兵强留诸位师长教师。” 几名年岁稍大的文士虽是面露难色,却也不敢不启这位黑山军主的歉意,纷纭拱手,七嘴八舌地答话,却多是些奉启虚应之语。 毕竟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一片的人,如何能够没听说过黑山军的大名,或者说是赫赫凶名。 而今这位山主都摆出如此姿态了,他们还能如何、还能如何? 就在这时候,一名醉眼朦胧,身穿布衣,披头散发的文士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直勾勾地望向叶横舟: “你们这里,当真管饭?” 叶横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名中年文士颇有些不屑地道: “将军,此人乃颍川阳瞿人,逃难来此,好酒喜赌,终日沉迷于此,浪荡无状,实是无能之辈。” 听到如此评价,那人却不动怒,只是醉眼半眯,抚掌而笑: “知我甚深矣。” 叶横舟大奇: “既是颍川士人,怎会逃难来此?” 他就是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颍川的名头。 颍川郡实为本朝文气之所在,世家大族不足为奇,诸如荀、陈、郭、钟等,个个都是儒门经学的顶梁柱,代代皆有儒家宗师降生,坐镇族中。 按道理来说,纵然妖祸乱及天下,也不至于使得颍川士人逃难来到太行山吧? “士人?” 那中年文士听到这里,直接嗤笑一声: “他叫戏志才,连字号都没有一个,哪里称得上什么士人?多半也只是有幸读过几天书的贫家子罢了。” 叶横舟听罢,脸色不变,只是道: “我也只是个山野匹夫而已。” 中年文士顿时面色煞白,叶横舟却不管他,只是看向戏志才,神色有些古怪。 他没想到,自己一天之内,竟然能连续遇见好几位“三国历史名人”。 “阁下,当真是那位颍川戏志才?据说你与荀荀文若相善,何以逃来此处?” “嗯?” 戏志才猛然睁开眼,眸中精光闪烁: “不意此地竟有故人?” 叶横舟摇摇头: “只不过是听他人说起过罢了。” 戏志才倒也不疑有他。 毕竟此世早已经是海内沸腾,生民煎熬,就连他这种人都流浪失所至此,那些听说过他戏志才的故人,先一步遇见这位山主,也是应有之理。 戏志才摇摇头,倒也不避忌,娓娓道来。 原来颍川此地,虽有众多儒门世家,却是先秦故韩地所在,颇有申子、韩非子遗风。 又因党锢之祸后,朝廷大肆禁锢士族,不许这些世家再分享龙气系统的力量,颍川世家们在这期间,便又起头重新崇尚起法家之风,以至儒法并举。 诸如颍川四少之郭躬、钟皓,都是以精通律法的法家形象闻名。 “而我嘛,倒是想将这四个字的顺序,调换一下。换‘儒法’为‘法儒’。既然事不可为,便只能离家出走了。” 戏志才轻描淡写地说着,笑了笑,在场众文士却被这浪荡子的言语给震了一震。 自汉武独尊儒术以来,天下士人无不奉儒门为尊,他们何时听说过如此大顺不道的言语? 戏志才又看向叶横舟,眸中却殊无笑意。 “不知山主可否允我在这太行山里,伸一伸腿脚?” 叶横舟扬眉,问道: “昔日之事,是师长教师有意为之?” 戏志才微笑: “早就听闻山主正欲招贤纳士,故借此一见。” 叶横舟则不免好奇道: “师长教师既为法家之士,何不投身汉室,偏要来我这里,落草为寇?我倒不是怀疑师长教师之心,只是难免好奇,故有此问。” 戏志才淡然道: “自出颍川以来,我行走四方,渐有一悟。儒门之弊,经学之弊,乃至龙气之弊,早已深入汉室骨髓,无可改之,唯有行革鼎之事,方能一扫尸居余气。 至于为何选择太行山嘛……” 说到这里,戏志才一叹,语声中竟有些悲伤: “如山主这般,手握重兵还愿善待庶民,能在军中兴文教、立规矩者,天下之大,又见得几人? 惟愿山主能秉启大贤良师之志,另辟新途,令天下不至重蹈覆辙,如此才能真个救万民于水火,平定乱世。” 叶横舟听到这里,已清楚这位文士的意思。 他将刚才对童渊、赵云所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太行山大,聚义厅宽,愿与天下好汉为家,阁下,其有意乎?” 说这话时,叶横舟心中也颇为感慨: ――我道终究不孤。 戏志才躬身,拱手正色道: “草民戏志才见过山主,固所愿,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