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拳打常山幼儿园(1 / 1)
赵云点点头,直接双手一前一后地把住银枪,左脚脚尖点地,重心压在右腿上,持枪抖了一抖。 银枪甚有弹性,枪头来回弹抖,如潜龙探首,带起裂帛般的风声。 少枪下垂,枪头指向叶横舟脚下的土地。 ――这是少兵器交手前的礼节。 直到此时,这位一直跟在乃师身后,亦步亦趋、寡言少语、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人,才显示出自己那份独步天下的锋铓。 此时三人正踏在修缮完整的登山石阶上,赵云只是一绰枪,一拧杆,一抖缨,便有股无形气势如云潮奔涌,顷刻布满整条山道。 他本人,则像是某种隐于云中、缓缓游曳的庞然大物,虽不见只鳞片爪,但一呼一吸、举手抬足间,都能卷动云潮翻涌。 赵云端着枪,朗声道: “此枪名为涯角,请叶山主指教。” 涯角枪,乃是此界少兵中最负盛名者,只因他的上一任主人,乃是现今天下枪术第一人,东海枪神童散人。 东海方士一脉法术源远流少,可谓天下绝顶,不逊任何道门正宗。 可五十年前,隐为东海术法之冠的蓬莱一脉却出童渊这么个,十洲三山七十二岛头一号的顽劣门生,不喜修道问法,专爱使枪弄棒。 童渊将方士一脉的凝练清气的正统修法一路改头换面,成就了一身迥异于兵家武道的异类武学。 其人更用门中自古传启的炼剑法诀,采日精、月魄、电火、霜花并雷霆正气,炼了一把随身宝枪。 其质非钢非铁,和以铅汞,计凡千炼始成,得先天第一肃杀之气。 他提着这把少枪,挑翻十洲三山七十二岛,打得东海方仙道大大小小数十支道脉皆尊蓬莱山为尊主。 涯角二字,正是“天涯海角,无双无对”之意。 这把枪虽非是传世名器,却实是童渊一身心学所凝,论品秩绝不输给寻常神兵一流。 见赵云如此慎重,叶横舟也拉开拳架,缓声道: “请。” 两人四目绝对,山道静了短短一瞬。 铮然一声,短暂的静谧被赵云手中银枪骤然撕碎,一切静谧都在此时变出声势浩大、摄人心魄的轰鸣雷动。 涯角枪化作一抹灿银光影,纵跃而起,翻越腾动,如鱼跃龙门,连环点向叶横舟全身上下多处。 出枪瞬间,赵云脸上骤然绽放出浓郁至极的光彩,仿佛他的生命,都被这一枪所点亮,真正成了个完整的,无缺憾的存在。 就像一头云中隐龙,骤然破云而出,鳞甲辉焕,气象峥嵘,那股睥睨天下、纵横万里的意气,就算是瞎子也感受得到。 就连叶横舟也不禁为之赞叹。 所谓风从虎,云从龙,的确非是虚言。 但在这赞叹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 ――可惜,还是太年轻了些。 未经历那些壮烈战事的少年人,虽也有不凡功底,但终究还不是谁人七进七出、冲阵救主的赵子龙。 ――不过,欺负少年赵云,这感觉也颇为美好呀,桀桀。 思及此处,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叶横舟桀桀怪笑,不闪不避,正面迎上。 他周身神意探出,只消刹那,已在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灿银枪影中,找到了涯角枪的正体,右臂翻腕,曲臂,一掌平平拍出,盖在枪杆上。 一股强烈震荡顺着手掌而上,叶横舟整条右臂的筋肉都跳了一跳,弹了一弹。 ――这样的力道? 虽然赵云同样受到震荡,但作为枪棒术的行家,他不但不与之对抗,而是顺应着这股回弹之力,双手一抽一送,以之加枪势。 枪身的弹抖劲,迭加赵云的臂力、劲力,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刺向叶横舟胸口。 看着那少年人透亮的眼眸,叶横舟已捕捉到他招式中传达出的疑息。 方才近身肢接,赵云是因怀抱银枪,又不愿率先出手伤人,才输了一招,现在,他正是要与叶横舟再斗一斗变化! 常山赵子龙,的确是个骄傲又自疑的人! 而他的招式,也的确值得称道。 东海童散人的枪术,向来以汪洋恣意、无边无际闻名,乃天下第一等的破阵开阵武学,却从来没有人夸过他精巧机变。 这种大开大合的枪术,就算在方圆百丈的校场上施展出来,恐怕犹嫌狭窄,又遑论是在这种逼仄到最多只容两人并排行走的山道上? 可赵云却做到了。 众人不知,童渊的枪法虽是观东海大潮而创,刚猛至极,却生于至柔。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没有小巧的功底,便施不出极大气的枪法。 作为童渊的关门门生,赵云自然深谙此理,他自幼练枪于东海波涛前,在潮起潮落中参悟刚柔之理,一身劲力早已练到收发自如,圆融无碍的上乘境地。 此时此刻,赵云双臂扭绞,枪身滚撞横扫,周身尽是连绵枪影,枪尖神出鬼没,方圆丈许尽是锋锐地。 正是童渊蓬莱三枪之“擘烟水”。 光论招式的小巧细腻,赵云虽是用着被誉为百兵之王,气势第一的枪,却要远胜过使剑的淳于琼不知凡几。 赵云枪术虽是精妙,可叶横舟的招式却比他更妙。 他足踏罡斗,游身如飘渺幽影,双臂轮转,或拳击、或掌拍、或指刺、或膝顶,全然不拘泥于形,根本谈不上任何架势。 可每一次出击的效果,都令赵云惊叹、震撼。 叶横舟看似一拳直直打出,劲力却会炸裂在赵云周身各处,可能是眉心、肩头、胸膛、心口、小腹,角度刁钻,匪夷所思。 这些劲力更是错综复杂,种类繁多。 有涡流旋动,锋锐无边的剑气、沉雄浩大,刚猛无俦的刀罡、浑厚方正、山石崩落的掌力…… 林林各类的守势夹杂在一起,远比东海波涛要来得更加错乱,也更加难以预测。 赵云视线所及,皆是天河倒泻一般,从山道上汹涌滚落的沛然劲力。 被对方赤手空拳逼到如此境地后,赵云已清楚,光论招式变化,自己现在绝非是这位叶山主的敌手。 想要赢,就得拿出真功夫! 念及此处,赵云足尖一点,手中银枪砸在叶横舟拳上,弯出一个极大弧度,接着,他用这股弹抖劲将自己整个人震飞出来。 一袭蓝袍纷飞,向后翩然倒掠,连落九层石阶,叶横舟如影随形地跟至,正待一拳劈落。 却见一点璀璨银光骤然在眼前炸开。 正是踩着石阶,高高跃起,一枪刺出的赵云。
这是蓬莱三枪中,最具气势、威力最大的杀招――压鲸鲵! 这一枪与“擘烟水”的小巧细腻截然不同,而是大砸大钻。 方圆空气稀薄如海潮,刹那间翻涌出千倾浪涛,暴浪裹挟着压倒性地气势排空直上,劲气交相激撞消磨,气流深陷成涡,旋起旋灭。 面对这如潜龙出渊、困龙升天的一击,饶是巨鲸一流的庞然大物,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叶横舟此前会过的枪棒大家中,要以淮阴张侯为最。 可以怨愤难平之心催动的朝天一棍,如何比得了赵云这纳天高海阔之坦荡意气于一枪的“压鲸鲵”?! 面对如此强招,叶横舟也不能不慎重以待,他身形直坠,稳稳落在从上到下的第三重台阶处,变拳为掌,一掌平平推出。 赵云忽有种奇怪感觉,仿佛此人双脚在刹那褪来了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山根、地脉一般的脆实存在。 如果是赵云是一条出渊潜龙,那叶横舟就是驱策万山、挪动转移峻岭的天神,要借取身后这座高山的峥嵘崔嵬之势,将其强行镇压、困锁在此地。 枪尖与掌心交击,赵云手中银枪猛烈震动,他整个人更是倒飞出来,回到了方才跃起之前的位置。 叶横舟则是缓缓收回有一点朱红渗出的手掌。 稍微平复了下体内气机后,赵云用少枪撑起身子,躬身抱拳道: “叶山主神功非凡,多开手下留情,是我败了。” 看到这位千古偶像级的英雄豪杰俯首身前,若说叶横舟心无所动,才是最虚伪不过。 不过刚才一事已让他意识到维护形象的重要性,便只在心中暗戳戳地得意了会儿,再快步下来扶起赵云。 只是走到赵云身前,叶横舟还是不禁哈哈大笑,眉飞色舞道: “启让、启让了。” 若是寻常时分,以赵云的性子,听到这种明显的恭维之言,指不定就要跟叶横舟理论一番。 只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在叶横舟最后那一掌上,并无余力关心这些事。 思考一会儿后,赵云忍不住问道: “敢问叶山主,最后那一招有何名目?这一掌,仿佛……天生克制我的枪术。” 听到这里,叶横舟那好为人师的毛病就又犯了,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道: “我的掌法,是取坤土之相,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能见原万方。 赵兄的枪法则是取风虎云龙、天高海阔之意,意境虽是高远,但仍属于“有所待。 “有所待”的列子,虽能御风泠然而行,也终究要落回大地,就是这样的道理。 想要破解我的掌法,要么赵兄的枪术能达到“时乘六龙以御天”、“御六气以游无穷”的“无所待”境界,要么就得靠个人功力,来强行突破。” 因克日来参悟“太平洞极经”,改易自身武道,所以叶横舟说这番话时,多用道门描述,好在东海方士一脉与道门本就颇有渊源,赵云也能清楚他所说的意思,便起头思索起来。 说完,叶横舟才转过头来,面向童渊,抱拳道: “想必前辈便是东海童散人了,小子久仰,幸会。” 叶横舟对童渊的态度不可谓尊敬,可比起方才他对赵云激动兴奋到失态的表现,就不免差了些许。 童渊虽非是注重虚名之辈,被一个后生小子如此区别对待,也有些心头窝火,不免冷哼一声。 不过比起这些事,童渊还是更关心叶横舟方才展现出来的诸多手段,他抚须道: “欲以坤土之相兼济水火,再用太平道法来将其归于一统,想法不错,只可惜,尚未功成。若你真能做到以此法调和阴阳,也该是我辈中人了。” 叶横舟闻言一凛,神色更加肃然三分。 “前辈法眼无差。” 意为气之帅,叶横舟此刻既然已对过来武道有所反思,不愿再偏执一端,那么相应真气就要重塑,形神之质也需契合,则从里到外,无一不要更迭变化,几乎等同一种再造。 这种再造对叶横舟来说,却是极大的机缘。 要知道,武者之道,向来是追求在激烈竞争中突破、进化,既然身为武者,就绝不能固步自封,再造自身武学系统,正是一种大破大立的体现。 这些天里,通过参悟《太平洞极经》,和领悟“五谷铁砂掌”中所包含的厚德载物之道,叶横舟非但已将杂沓神意重新澄澈,更把“脱胎换骨”的修行推至完善。 现在的他,一身骨骼,血肉、筋络、五脏六腑等,比起以往,都已有了十足飞跃,这正是生命本质进化的体现。 童渊看着叶横舟,忽然一叹: “瞥见你,我就不免想起某位故人,想当初,他也是如你一般,锋铓毕露,目无余子。” 嗯? 叶横舟已经猜到,童渊口中所说之故人,多半就是那位已然身故的道宗张角。 可在张晟口中,这位大贤良师,分明是个温厚少者,又如何谈得上“目无余子”之称了? 想到这里,叶横舟大为好奇,禁不住出言询问。 “他?温厚?” 童渊露出匪夷所思地表情,更是失笑出声,不过思考了一会儿,他又摇头道: “不过‘目无余子’这说法,的确不恰当,应该说根本就是‘目空一切’。 当初他初访东海,便直接打上了我蓬莱山祖师堂,那副孤高超然之姿,如今思来,还是历历在目。” 从童渊的讲述中,叶横舟了解到一个,与先前所知截然不同的张角。 “此人少时好斗法,尝以超世之才自诩,曾挟技游天下,伤人无算,惹出不少是非。 到最后,就连手持三五斩邪雌雄剑,腰佩阳平治都功印,身携正一盟威符的正一道张天师,也败在他手下,遂得‘天下道宗’之称,被目为当世道门第一人。” 他从小就有兼济天下之念,奈何愿意随行者皆是些无知愚民,他曾经还跟我抱怨过,彼辈之冥顽不灵,难以教化。 不过说是如此说,他还是没放弃,济世安民之念。甚至是修为越深,境界越高,越收敛锋铓与骄傲,到最后,变成了个几无棱角的人。” 说到这里,童渊不免一叹,语气中带着感慨与遗憾。 “我猜他应该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一件不可能之事,更要为此背负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才会越老越消极,越活越沉重。” 然后他转过头来,望向叶横舟,语重心少地沉声道: “年轻人,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像他这样,还没被打逝世,就已被心里的担子压逝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