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古忠义难两全(1 / 1)
军帐中。 岳飞坐在椅子上,双手缓缓按着太阳穴。在他身前,正摆着十二道加急送来的金牌。 以及一封措辞严峻的疑。 若是大军仍在朱仙镇,或赵构未曾向完颜决乞降,无论众将怎么劝告,岳飞也会义无反顾地回京。 但现在…… 看着帐中那尊关帝像,岳飞神情恍忽,他轻声道: “关二爷,我岳鹏举如今,实在是山穷水尽,内外交煎了啊。” 岳飞感受到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他身上撕扯。 其中一部分自于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堂,以及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 无论是母亲的期盼,还是一直以来接受的礼教,都驱使着他向这个世界靠拢,对那位天子俯首尽忠。 靠得住得越近,岳飞就越能感受到那富丽堂皇之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罪行和黑暗。 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于他手下这支军队,还有那些“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北方遗民。 这力量叫做情义。 如果自己走了,他们又会是什么结局? 无论如何,岳飞都绝不愿牺牲自己的部下,袍泽,兄弟。 他更不忍见汉家后代泪尽胡尘。 究竟是遵命,做一个忠臣良将。 还是…… 如果是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想的。 就算被骂做愚忠也好,他岳飞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有脆持的人。 思及谁人离经叛道的年轻人,岳飞无奈苦笑。 小叶,我还没能把你导回正途,你就已经先把我影响了啊。 想到这里,回忆就止不住地涌出。情义道德拉扯他的力量,又更强了一些。 那是一条条人命啊! 小叶走了,我总得带他们返来。 可那些大顺不道的想法刚出现,他背后刺着的“精忠报国”四字,就会隐隐作痛。 似是母亲在提醒他: 岳鹏举,你既启圣恩,又怎能不报? 关帝持刀,无语缄默。 岳飞听到外面不停传来喧哗声。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目光脆毅。 无论如何,总要面对这一切。 可当岳飞走出营帐后,瞥见的并不是他料想中的传话太监,而是一個极其熟悉的年轻背影。 见岳飞出来,正在玩闹的众人都止住笑声,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 岳云站得尤为笔直。 叶横舟也收敛笑容,肃然抱拳道: “见过岳帅。” 岳飞仔认真细、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阵,话到嘴边,却也只是轻轻说了声: “返来就好。” 尽管只是几天不见,岳飞却已苍老了许多,两鬓染霜。 可见近期发生的事,是如何让这尊南朝顶梁柱心力憔悴。 叶横舟自然猜得出原因,可他没说什么,只是道: “岳帅,我已经争取到了权力帮的助力,最起码在一段时间内,权力帮可以筹集些粮草,助我们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等彻底在北边站稳了脚跟,粮草的事,也就不算什么难题了。至于兵源,我中原武林又何曾少了好汉子? 老夫人那里也不用担心,李帮主已遣得力人手前往保护,若赵构当真丧心病狂,也足可护得众人周全。” 岳飞越听,面色就越沉重。 听到最后,他已极其罕见地露出了严峻神色,热声呵斥道: “此刻举国烽火,人心离异,你却要劝我违顺上意,在北边行割据之事? 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会对全国战局造成多坏的影响?” 这话出口,众将齐齐抖了一抖。 叶横舟却松了口气似的,笑着说道: “原来您也曾设想过这么做啊。” 岳飞愣了愣。 叶横舟又躬着身子,拱手低头。 “敢问岳帅,皇帝和秦桧在大军北渡黄河后,才急召你回京,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大军已经在敌前展开,不可能再安然退回黄河南岸,这一仗避无可避。
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你若走了,我军还如何应敌? 还请岳帅看在袍泽兄弟,还有他们父母家人的份上,慎重斟酌。” 听到父母家人四字,众将领面色都有些难看。 岳飞的身子也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他们出来征战,不正是为了保卫故土平安,让家人免受战乱之苦吗? 叶横舟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 “就算不接受权力帮的赞助,我军也不可在此地久留,而要保持进击的态势,以战养战,方可维持下来。 而这一切,都必须要有您的指挥,才能达成。所以,无论如何,您都不能离开军队进京。” 岳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用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你们都这么想的?” 岳飞的亲随张宪越众而出,他大声嚷嚷道: “岳帅,朝中奸人当道,官家又一心求和,咱们返来,岂不是受逝世?逝世倒是不打紧,可大丈夫焉能受辱?!” 畅畅快快地说了一通,张宪又低下头,抱拳躬身道: “属下言辞不当,请将军责罚!” 岳飞不置可否,只是又看向岳云。 “你呢,也和他们一样?” 岳云站出来,和张宪并肩而立,硬着头皮回道: “我觉得叶掌旗言之有理。” “是吗……” 岳飞叹了口气,看向天空。 “岳某并非意气用事,或是欲图名传后世,而是想以逝世全忠而已。” 他笑了声,满是悲凉。 “自古忠义难两全么……” 叶横舟突然插嘴道: “那人既已对金国俯首称臣,又怎配我汉家儿郎效忠?” 虽然提起皇帝,叶横舟一向鄙夷且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但斟酌到岳飞的性子,他还是说得委婉了几分。 岳飞看了他一眼。 叶横舟立刻闭嘴,脸上却挂着不觉得然的神色,除了他,这神色也几乎出现在所有将领脸上。 目击此情此景,岳飞一叹。 就连他自己,在心底又何曾没有过怨言了? “诸位兄弟的拳拳关怀之心,岳某心领了。” 叶横舟又接口道: “岳帅若是为难,大可留在北边指挥作战。我替你进京,向官家陈明利害,相疑他会谅解咱们的苦衷。” 他这话说得隐晦,众将都听得云里雾里,露出古怪神色。 张宪更是直言不讳地反驳道: “他要是能谅解咱们,又怎么会召岳帅进京?” 唯有岳飞和岳云,才真正听清楚了叶横舟的心思。“陈明厉害”这四个字在他嘴里,基本等同于“威逼胁迫”。 只是清楚,却不等于理解。 以个人武力挟持一国君主这种事,放在如今这个时代,实在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 就算是当年的燕狂徒,也最多是蔑视皇权、不屑皇位,而不会想着真的冲进皇宫,杀个皇帝玩玩儿。 但叶横舟不仅敢想,更敢做。 他看着岳飞,认认真真地道: “岳帅只管安心排兵布阵,我会让你们不用受来自朝堂的牵扯,再无后顾之忧。” 岳飞沉默了会儿,少少地出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问道: “你的决定,我一向禁止不了。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伱真要这么做?” 叶横舟点头,认真回道: “我是个武人,除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还请岳帅成全。” 说完,他还补充了句。 “就是不成全,也拦不住我,而你就算要走,我也会强留你。” 岳飞虎目一瞪,呵斥道: “你敢?!” 叶横舟理所当然地道: “我当然敢啊,你又打不过我。” 说完,他又指了指身旁这群人。 “就算加上他们,结果也是一样。” 岳飞气得笑了起来。 “叶横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