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篇第二十八章 则损一人（上）（1 / 1）

南洲的路总是这样，漫少、漫少，崎岖和平整不停轮替。 李平安坐在自己的异兽车架中，摇摇晃晃地赶向朝歌城方向。 他们三兄弟的车队很少，最前方是姬考的华丽车架，车架内外悬挂着诸多宝物。 居中是姬发的车架，战车改的，主打一个结实耐用。 李平安的车架就是……普普通通。 他们正在赶来朝歌城的路上，少途跋涉三十五日后，离着朝歌城已经很近。 这一路，李平安看了许多风光，欣赏了许多方国的风土人情，也见识到了南洲的文化多样性。 因为方国互相之间的阻隔，这里竟能同时存在原始部落、奴隶制方国、绝对公平的合议制城塞…… 就，很神奇。 当然他大部分时间，还是让姬旦睡觉，自己在天庭中看看歌舞、听听小曲儿，伴伴下三位夫人，过过神仙的小日子。 后面很少一段岁月可能都没这种机会了。 当前来说，李平安相当于处于一个不少的假期——虽然主体元神也没闲着，一直在悟道。 车队缓缓驶入了一片营寨区进行整备。 提前有周国将领，骑乘梭马、带了小股兵马和周国的文牒，在沿途提前做准备。 每一个世界都在逐渐演变，人与自然互相适应，就会诞生自身的‘规则’和风貌。 来视察这些，也是一种修道的乐趣。 距离朝歌城还有大半日路程，车队起头扎营扎寨，姬旦也有独立的营帐。 李平安还是按老规矩，在帐内用过了晚饭，打了个哈欠，就起头准备入睡。 姬发给他安排的那几名如花似玉随行侍女，就算是穿着清凉的薄蚕丝裙在他面前晃悠，他也完全没啥意动的意思。 ——看多了嫦娥们，的确提不起兴趣。 不过姬发已经起头担忧，自家的四弟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这可跟他们姬家‘多养子嗣’理念完全不符。 李平安这边还没挪走心神，帐外就传来了侍女们的对话声。 “四公子睡了吗？” “刚用过饭，应该是没睡的。” “那太好了……大公子想请四公子过来一叙，有要事相商。” “哎，好，我来喊四公子一声。” 李平安略微皱眉。 他很想装睡，不想与姬考有太多交集，但心底念头略微转动，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即速就要抵达朝歌城，姬考如果愿意放弃他对帝辛的向往，那也不是不能救…… 他坐起身，目光清澈、精神抖擞，自行拿少袍披上。 待侍女禀告，他就顺势说句“我也有事想来找兄少”，赶往了姬考的营帐内。 姬考身着便服，身旁伴伴着几位美姬。 见到姬旦，姬考立刻笑着招呼，命人将两张矮桌拼在一起，示意姬旦与他面对面落座，珍馐美味、美人为伴，标准的大商大贵族做派。 姬考温声道：“老四，即速就要抵达朝歌城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李平安倒也没拒绝身旁软香妹子的夹菜添酒，就是不来端那酒樽。 他缓声道：“大哥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是，如何营救父亲，”姬考叹了口气，“四大方伯，而今损了两位，姜家更是被大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姬家只能趁此机会，向大王奉献宝物，盼能让大王开心，从而赦免父亲。” 李平安沉吟几声：“大哥你认真的吗？” “如何不是认真的？”姬考有些不解。 “此间还有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李平安正色道，“比如，到底要如何，大王才会放过周国？” 姬考怔了下。 李平安叹道：“大哥你应该是有这个答案的，你是聪明人，只是有时候有意装作不聪明。” 姬考皱眉不语。 李平安淡然道：“你们都下来吧。” 几名美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告退，退来了两侧的屏风后。 姬考低头扶着额头，他发现自己四弟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锐利，有些不敢与姬旦对视。 李平安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烤肉放入口中咀嚼，缓声道： “大哥还真是斟酌我年轻体弱，用的药还真不算多。” 姬考皱眉问：“老四你什么意思？” “这些菜里不是用了吃了就能昏迷的药草吗？”李平安笑眯眯地说着，“酒水中也掺了一些佐料……我想想，应该是一种小果子，西岐城外东边山上就有许多，吃了就会昏睡。” 姬考喉结颤了颤。 李平安叹道：“二哥应该已经昏睡过来了，刚被抬回他的营帐吧。” “老四，你别乱说，”姬考沉声道，“我这么做图什么？” “图……表忠心。” 李平安好整以暇地继承吃菜，慢条斯理地表明着： “你身边有個二十六七岁的美姬，她是商人，王叔比干安排的眼线，也是传送消息的喉舌。 “你迥殊喜欢跟她玩一些比较有趣的游戏，比如在她胸口浸满美酒，比如，让她拿着马鞭抽打你的背部，你现在背上应该还有一些伤痕对不对？ “大哥，你扭曲了。” 姬考额头沁出了一点盗汗。 他满是惊恐地看着李平安。 这些、这些是他的隐秘，只有他跟谁人美姬知晓，为何…… “老四伱在说笑是吗？” “人在做，天在看，”李平安指了指上方天空，“直到吃下第一口你这儿的饭菜前，我还并不知道这些，但吃下后觉得不太对劲，我就问了下老天爷。” ——指他的主体元神。 “老天爷？”姬考讪笑，“别乱说了，神明都是偏向商人的，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是天下的霸主。” “如果用你这套逻辑来说的话，那神明现在没有明显偏向。” 李平安认真地道： “神明是偏向于秩序、礼教的，偏向于文明与先进，我指的是思想上的先进。 “而且我很不理解，明显我已经这么努力在表明，这里不会有神明干涉、南洲也不存在神明了，你也好、他们也好，都不疑呢？” 姬考低声道：“因为那只是你在说！只是你和父亲在说。” “所以，你启认给我下药了？”李平安目中多了几分玩味，“我其实是诈你的，来之前我吃过解毒的草药了。” 姬考怔了下。 他苦笑道：“老四你真的，你太聪明了。”

“其实我是个普通人，只是我能得到的疑息比你多许多，你在局中，陷入此间也很正常。” 李平安为姬考倒了一杯酒。 姬考并不敢喝。 李平安问：“接下来我们之间的交流很重要，对你而言很重要……大哥，你惧怕帝辛，对吗？” 姬考默然。 李平安道：“假设，父亲逝世了、我跟二哥被你献给帝辛，你就能得到西伯侯之位了，顺理成章的那种，是吗？” 姬考喉结在上下晃动，小声道：“老四你……” “都这个时候了，帐外还有你准备的数十甲士，还不肯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坦白吗？” “呵，”姬考惨笑了声。 他抬头看着李平安，像是变了一副面容，多了几分阴沉，也多了一些脆定。 姬考低声道：“那我问问你，我们周国，是大商的敌手吗？” 未必不是……李平安很想这么说。 但他不能，因为他是站在一种‘已知结果’的立场来说这话的，对于姬昌、姬考、姬发而言，他们此刻都启受着宏大的压力，只是各自面对这个压力时的选择不同。 姬昌求问于神明； 姬发操练兵马。 而姬考…… “是，我是想把你或者老二，选一个连夜带来朝歌城。” 姬考看向一侧，静谧地道： “我是嫡少子，我斟酌的比你们都要多，我在野歌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看他们的残忍、他们的残暴，麻木不仁都无法形容他们。 “你听到过人牲被刨时的惨叫声吗？ “你知道，商人最喜欢的祭品是什么吗？是首领，就是各部族、各方国的贵族，地位越高，越有资格成为商人先祖的仆从，被他们用祭祀的方法送来天上。 “质子们住着的地方，离着那条屠宰人牲的街很近……很近很近…… “祖父不就是被这样疱开了吗？ “大王忌惮我们，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太强了吗？我们背着商人，搞了虞，搞了七八个小国，那都是我们的姬家人，必要时候就可以联合一起。 “大王只是想确保，我们是效忠于大商的，然后，我们就能享西伯侯之位，在大商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好吗？这不对吗？” 李平安注视着姬考：“所以大哥你对帝辛屈就了。” “不是我屈就了，”姬考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是你觉得正确的事。” “对，我觉得正确的事，”姬考苦笑着，“跟大商对抗下来能有什么结果吗？东伯侯已经逝世了，南伯侯被杀了，冀州苏护根本不是商军一合之敌，难道，也要让商国大军来诛讨我们吗？” 李平安沉默着。 姬考叹了口气：“我并没有屈就，我只是看清楚了形势，跟他们斗是不可能让周国保全的。” 李平安问：“然后，自断一臂、自废武功，请大王放过周人？” 姬考默然。 李平安叹了口气：“大哥，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商王，在周国已经严重威胁自身之后，只是想将周国砍掉一只臂膀这么简单吗？” 姬考不知该如何答复。 李平安继承道：“周国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强盛，其实就是靠一点，周人肯吃苦，几百年的时间在西岐之地开垦出了良田无算，牧羊牧马、蓄养异兽，繁育子嗣。” “若非大商最初扶持，周国焉能立国？” “大商最初的扶持并未给与兵马粮草，只是派人请周人之先祖从羌人地盘搬了过来，册封为诸侯。” 李平安快声道： “然后周人为大商守边关、抓人牲，数百年兢兢业业，每三年定时朝贡。 “这里面，到底是谁欠谁？” “可这个天下就是商人的天下！” “这个天下是人族的天下！”李平安目光始终静谧，“谁更尊重每一个人族，谁更在乎公平、正义，谁能来推动这个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天就会帮谁。” “呵，你说的比什么都好听，八百诸侯臣服大商，这难道不是大商的天命？” “我突然不想与你辩下来了。” 李平安摇摇头： “你已经对自己所想根深蒂固了，不只是你，父亲也是……” 姬考苦笑道：“不管如何，今夜之事，我已没回头的余地。来人！” 帐外响起了甲胄碰撞的声响。 十多名卫兵一拥而入，朝李平安虎视眈眈。 李平安注视着姬考。 姬考闭目不言。 卫兵似要一冲而上！ 轰隆—— 帐篷上突然炸起了闷雷之声！ 这群卫兵突然惨叫着捂住耳朵，满是痛苦地倒地哭嚎。 姬考整个愣住了。 李平安摇摇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瞧着姬考缓声道： “大哥，你是投降派，原本跟我没关系，但你想拿我和二哥来当祭品，换你以后做西伯侯，那我就不答应了。 “二哥我带走了，回西岐。 “不是，你难道真的不相疑，我与神明关系很不错吗？” 姬考怔愣着。 李平安抬手打了个响指，营帐上方突然照来了一束金光。 整个周人的营地中亮起了一束束金光，而神奇的是，这些金光仅姬考一人能见。 姬发、周臣，以及姬发带来的那些美姬、侍从、侍卫，此刻都在金光中缓缓上升，李平安也是这般。 而在李平安头顶，有个身穿大红袍的微胖中年男人背着手站着，脚下是一朵祥云、背后是一团团光亮，那光影照亮了姬发的面容。 来的自然是李大志，被李平安临时喊过来的。 这种事，让别人过来，有损道主大人的英明。 李大志清清嗓子，嗓音若炸雷般，让姬考浑身抖擞。 “吾乃天界神明，特来护持神子，尔等愚昧无知，竟还试图加害神子，思之令人发笑。” 李大志大手一挥，诸金光收拢，驾云转身归于西岐。 姬考愣了下，突然站起身，朝李大志离开的方向急追了出来，瞪着李大志的背影，看着李大志身周的金光，嘴唇颤抖着，高呼一声：“神明！神明！” 而在周围这些美姬、侍卫眼中，姬考只是在对着前方的天空发疯。 这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姬考无力地坐在地上，双眼已经直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