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夜半失常（1 / 1）
开庆收酒醒了之后，跟儿子说，他年轻的时候，之所以想来广州打工，是因为他想赚许多钱，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那时他的父母还年轻，他压根没想过怎么照顾父母。只要赚了足够多的钱，那父母养老的问题会迎刃而解。
那时，他就是这么想的。年轻人，又能想得多少远呢？在吃早饭的时候,开庆收跟儿子说着往事，开导儿子：“昨晚我喝多了，也忘了跟你说了些什么了。但是，我现在很苏醒地跟你表明态度，你处置外交事业，我非常支持，我和你妈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再说，老家这么多亲人，咱们一家都很联结。”
“爸，你和我妈都有白头发了,我对你们是很愧疚的……”
“愧疚啥？我不是说了嘛，咱家的孩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一点都不慌。”开颖凑过脑袋来，悄声说道：“哥，一旦父母频繁地跟你讲养老的话题，那就意味着他们真的老了。”
“儿子，你不用愧疚。”开庆收下了却论：“真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早饭要吃好几次。
开宏轩和冯玉珍四点半就起床了，他们晨练结束，五点半吃早饭；开庆收和王吉英早上六点半左右吃早饭,吃完之后来上班；开冲和开颖是两个闲人，他们睡到自然醒，往往七八点才吃早饭。
开家在附近找了一个钟点工，早上六点来，做好午饭就走。钟点工跟开冲和开颖抱怨，一家人生活习惯都不一致，让她的工作量增加了许多。
开冲说道：“阿姨，如果太累的话，你可以跟我爸妈提辞职，他们通情达理，很好说话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舍不得辞职。”钟点工爽朗地说道：“你们一家人都和气，就算干活多点儿，我的心情是舒畅的。”钟点工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洁净净，开冲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就骑着电动车来父亲的超市里帮忙。
“情谊”超市开了三家，是来城人气最火爆的超市，许多人都想分一杯羹。
但是开庆收不准备继承扩张了，他说自己能力有限，管这几家就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不想继承开分店，一是担心资金不够，货物积压；二是担心他没法把控质量，自己砸了招牌。
开庆收总是说，他赚的钱足够花了，他不贪心，只要维持目前的生活水平就行了。
在开庆收的办公室里，悬挂着好几张他跟水镇中心小学师生的合影。原来，自从实现了经济自由之后，他每年都给那所学校捐款。
“我原本是赞助足球队的，结果这么多年过来了，足球队还是没有一个正经教练，我捐的钱全都用在贫困生身上了。”开庆收抽着烟说道：“资助贫困生，这笔钱也算花得其所，我也不好意思跟校方说什么。”
“别说乡下了，全国整体的足球氛围都不好。”开冲惆怅地说道：“记得我小时候，多少孩子踢足球啊！那时我们的口号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喊了好多年，十分困难进了一次世界杯，结果突然就衰退了。”
“你没当做足球明星，也挺好的。”开庆收说道：“我在网上看帖子，每天都有人骂国足。如果你被骂，我和你妈可得疼爱逝世。”开冲走在老家的街上，一些老邻居认出他来，他们对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经常来公园里踢球，还带着他弟弟一起来。
结果，开靖没能当做足球明星，反而成了射击运动员。开冲骑着电动车，到了谁人市民公园看了看，那里的设施都很老旧了，健身器材锈迹斑斑，足球场上的草皮秃了一块又一块，也没有人修补。
听爸爸说，自从儒林街那一块被拆了之后，那里的居民陆续搬走，老的市民公园就荒芜了。
在少年时，开冲呼朋引伴，和朋友们踢得不亦乐乎。如今他们都少成青年了，开冲想踢球也喊不到人了。
开颖照例来省城看望姥姥姥爷，开冲更无聊了，他决定来水镇看看。他最狼狈不堪的一段时光，是在那里度过的。
那里曾经有两位和气的老人，是他可以依托的避风港。开冲跟爸爸说了自己的打算，准备从家里那点儿营养品带给周家奶奶。
可是爸爸告诉他，周家奶奶也来世了。在水镇，开冲没有认识的人了，也就不用返来了。
开冲愕然。当年周爷爷走的时候已经年近九十了，好几年过来了，周家奶奶肯定九十多岁了，她高寿离世，已经非常有福气了。
而且，她的丈夫走得很突然，完全没有痛苦，她也在睡梦当中恬然离世，家人发现的时候，她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是沉浸在某个美梦中。
“你们周老师都没有迥殊难过。”开庆收说道：“丧事办完了，我在街上遇见他，他才告诉我的。他说，老人家寿限到了，又走得安详，对人生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唉，要是像以前那样住一块，谁家有丧事，谁家有喜事，那都清清楚楚的。现在我们都住楼房了，关系不像以前那么紧密了。如果不是在街上遇见了，他还不会告诉我。所以说啊，还是以前的邻居关系更好。”开庆收刺刺不休，可开冲的目光却落在了奶奶身上。
家里的好食材和营养品应有尽有，可奶奶还是瘦得连九十斤都没有了。
每一年体检，医生都对奶奶的健康状况持消极态度，奶奶顽强地活到了今天，可谁知道她能不能撑到孙子下次返来呢？
开庆收对父母很孝敬，只要他早点儿回家，他就会给母亲洗脚，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他反复强调自己是老二，可冯玉珍心目中的老二，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不是眼前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受父亲影响，开冲也很孝敬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之前居住的楼房，变成了爷爷的诊室，他时不时地过来坐诊。
在爷爷忙碌的时候，开冲就在家里守着奶奶。家人叮嘱他，千万不能让奶奶单独出门，她一走拾，就很难被找到了。
就在开冲返来不久前，开靖从学校返来，家人都来忙了，开靖自告奋勇在家里守着奶奶。
奶奶在她的房间里听收音机，开靖就在房间旁边的卫生间里洗澡。可是他洗完澡出来，奶奶就不见了。
开靖吓得半逝世，连上衣都没穿，就冲出家门找奶奶。幸亏奶奶一出门就遇见了交警，她问交警供销社在哪里，她要来买布。
攀谈几句，交警觉得这老奶奶心智不正常，就把她拉到路边，问她家在哪里，冯玉珍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正在这时候，开靖找了过来，把奶奶给接回了家。开靖做了深刻的检讨，不再敢疏忽大意了。
开冲要比弟弟细心许多，他敢带着奶奶出门散步，他一直挽着奶奶的胳膊，少焉也不松手。
邻居夸赞冯玉珍好福气，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都对她孝敬有加。冯玉珍认不出开冲，她只是觉得这个青年少得帅气，人也和气。
她端详着孙子的脸，跟邻居说道：“孙子？要是我的孙子以后能少成这样，那该多好啊！”开冲鼻头发酸。
有一天，奶奶突然在夜里嚎啕大哭，说是庆义没了，她不活了。她哀切的哭声让人心碎，她要出门，要伴在大儿子的身边。
全家人安慰了半天，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可冯玉珍的哭声还是停不下来。
她的哭声里夹杂着暧昧不清的咒骂，她还撒泼一样躺在了地上。开冲呆若木鸡，和气而又善良的奶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开庆收跟儿子说道：“你奶奶精神不好，跟疯了没什么两样。你返来休息，我和你妈妈来应付。”开冲跟爸爸说道：“爸，妈，你们明天还得上班，我带奶奶出来。英雄公园里不是有我大伯的雕像吗？我带她来那里。”
“不用折腾了。”开庆收疲倦地说道：“前几次也是这样，哭着闹着要找你大伯，要跟害你大伯的人拼命，要跟朱家媳妇讨个说法……等等。我们被折腾得够呛，没办法，把她塞上车，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样子，奶奶半夜
“发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家人工作一天够累了，早晨还要应付情绪失控的老人，他们一定很崩溃。
于是，开冲跟爸爸说道：“那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带着奶奶出来转一圈。说不定，她一上车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开庆收无奈，只好把车钥匙给了儿子，叮嘱他开车千万当心。
“老爸，我也是个老司机了，你和我妈就在家里休息，有什么事情我给你打电话。”开冲拉着奶奶的手，柔声哄道：“奶奶，走，我带你来找大伯。天太晚了，我开车带你来。你相疑我，我一定能让你见到大伯。”冯玉珍将疑将疑，跟着孙子走出了家门。
在车上，开冲跟奶奶谈天：“奶奶，我大伯——也就是开庆义，他是怎么来世的，你还记得吗？”冯玉珍恍恍忽惚，呢喃道：“庆义逝世得太惨了……肚子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浑身都是血……他该多疼啊，他该多害怕啊……要是能替他逝世，替他疼，那让我怎么逝世都成……”开冲脑海中浮现出大伯的惨状，他也疼爱得要命，他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后座上非常安静，开冲回头一看，奶奶睡着了。他恐怕奶奶也在睡梦中走了，急忙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奶奶的呼吸非常有规律，他的确是睡着了。开冲把车停在接近英雄公园的路边，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不一会儿便霞光万丈，大伯的雕像沐浴在金灿灿的晨光里。
开冲望着
“大伯”，怔怔地出神。
“庆义在那里呢……”奶奶突然发话，把开冲吓了一跳。奶奶醒了，她也在注视着开庆义的雕像。
她好像恢复了少焉的苏醒。开冲说道：“奶奶，你要过来看看吗？”
“不了，那不是你大伯。”冯玉珍说道：“你大伯是活生生的，爱说爱笑的，可那幅雕像是逝世的，冷冰冰的。”
“可是，有个雕像在那里，咱们家的人就有个念想。”
“念想这东西，叫人生不如逝世，心如刀割。”冯玉珍的嗓音沙哑：“我不再想要念想了。”开冲闻言，便发动了车子，带着奶奶回了家。
等下车时，奶奶又糊涂了，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开冲的记忆中，奶奶说完那番话之后，便再也没有苏醒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