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偏心(1 / 1)
老婆在家的时候,开庆收被管得太严了。不许在室内抽烟,穿过的衣服不许乱扔,吃饭必须要规规矩矩地在饭桌上吃,洗完澡之后,不能把浴室拖鞋穿出来,等等。
每次跟狐朋狗友聚会,开庆收总会吐槽老婆像只母老虎一样。但是回到家,他迫于
“母老虎”的压力,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一只乖顺的小羊,他可不敢惹怒母老虎。
更让他无奈的是,母老虎居然深受家人拥护,上到父母少辈,下到儿子侄女,甚至是街坊邻居,全都很喜欢母老虎。
父母经常说,多亏了他老婆,他才有个人样。人样?呵呵,谁在意?!
老婆不在家,山羊称大王。老婆走了两天,地上全都是脏衣服。开庆收冲完澡,也不会换鞋,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脏脚印随处可见。
茶几上摆满了方便面桶,抽完的烟蒂,空的啤酒瓶子。空气里弥漫着各类臭味,不知道是食物残渣馊了,还是他的汗臭味。
开庆收最享受的,就是在深夜回到家,打开电视,一边抽烟,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着《大宋提刑官》。
这样自在的日子,真是像神仙一般。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他一会儿跳了起来,恐怕盗贼再次来袭。
比盗贼更可怕的,是发怒的母老虎。万一是妻子搞突然袭击,那该怎么办?
家里被造成了这个熊样,妻子一定会把他赶出家门,让他露宿街头。他没想到,站在门外的,居然是将近一年没见的儿子。
来了一趟美国,儿子比以前更成熟了,更像须眉汉了。而开庆收光着上身,下身随便套了条大裤衩,浑身汗津津的,头发都出油了。
好像……被儿子见识到这幅样子,比被母老虎见到更让人难堪。开庆收又是开心,又是无措,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怎么返来了?”
“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啊!”开冲提着宏大的行李箱进了家门:“你不欢迎我吗?”
“欢迎,当然欢迎!”开庆收热情地拥抱了儿子:“这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睡了一路,不觉得累,我妈和开靖呢?”
“唔……忘了告诉你了,开靖来国家队集训了,你妈妈送他,还没返来。”环视着像个宏大垃圾房的家,开冲的眼神渐渐迷离了起来。
这是自己的家?开庆收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先把茶几上的垃圾一股脑地收进了垃圾桶里。
开冲蹙眉,提醒道:“老爸,你把烟灰缸一起扔了。”哦?!哦……开庆收毫不犹豫地来垃圾桶里掏,烟灰缸倒是被捞上来了,就是被泡面的汤汁给浸泡过了,开庆收的手也变得油汪汪的。
开冲简直要窒息了。来不及收拾行李,更来不及休息,他先收拾起了地上的衣服。
开庆收感觉愧对儿子,一边收拾,嘴里嘟嘟囔囔:“你妈说三天之后就返来,可她走了五天了,还没返来,家里能不乱吗?”
“我妈在家的时候,家里洁净整洁;我妈不在家,家里就变成了垃圾场?老爸,家里卫生不能只靠我妈一个人,咱们都得保持啊!”开庆收点头称是。
那是他第二个感觉到自己衰老的瞬间,那就是——儿子可以教训他了。
开庆收讨好儿子:“别跟你妈说哈!要是她知道了,不但要骂我一顿,她自己还得生一顿气,多不好啊!”
“哼,我偏要告状!老爸,你不挨骂,就不会少记性!”不过,等王吉英真回了家,开冲没有提爸爸的不是。
而是说——老爸这几天也辛苦了,除了来奶奶家蹭一顿饭吃,其他时间都在吃泡面。
王吉英有几分疼爱:“我说呢,怎么脸肿了一大圈,我不在家,你们连饭都吃不好。”开庆收被妻儿的态度感动,也谅解起了妻子:“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好好放松过。这次十分困难来趟北京,那就多待几天再返来嘛!把名胜古迹都逛一遍,来全聚德吃烤鸭……谁让你这么着急返来了。”
“出来就得花钱,住旅馆,吃饭,哪一样都省不了!送开冲上大学那年,咱们已经来北京逛过了,这次我也没逛什么,就返来了。”王吉英收拾着杂物,说道:“不过,出来一趟的确心情好,以后有机会,咱们还是得多出来转转。”开冲离家十个月,家里发生很大变化。
爸爸妈妈用绿植、花卉和挂画把这个家一点点填满,家里的沙发、餐桌全都换成了新的。
爸妈说,那是为了迎接他的女朋友,他俩花许多心思布置的。不仅如此,家里多了一辆
“五菱宏光”,比一般小轿车大,但是又比面包车小。开庆收很喜欢这辆车,他原本打算开这辆车来接儿子的,只是儿子自己跑返来了。
“这辆车能装,抗造。”开庆收自豪地说道:“有些货,我用这辆车就拉返来了。原本能买更好的,但是斟酌到你要结婚,还是省着点儿用,买这辆车就足够了。”
“爸……”
“怎么了?”开庆收滔滔不绝:“等过几年,咱家再攒点儿钱,咱们也买宝马奔跑,到街上兜风,所有人都看我们,那多风光!”开冲说道:“爸,你和妈真的辛苦了。”开庆收这才打住了。
开冲笑着拍父亲的肩膀,恶作剧道:“老开同志,买房买车的任务都已经圆满完成了。振兴家族的重任,可以交到你儿子手里了。”看着日渐成熟的儿子,一阵感慨涌上开庆收的心头。
“小开同志,老开至多还能干二十年。老开多干点儿,你就少累点儿!”有这样努力的父亲,开冲感觉自己很幸福。
“你女朋友什么时候来?”
“她先回家伴伴父母,八月初会过来,她的爸妈可能会一起来。”
“嗯,你早就说过了,所以我们也准备了。他爸妈来,咱们也好好招待就是了。我和你妈不告急,你也不用告急。”这次放假,开冲不再用回儒林街的家了。
他有点儿不习惯,所幸以前的老邻居们离得并不远,依旧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让开冲找到了归属感。
开冲一返来,就来见爷爷奶奶。不出意外,奶奶完全没认出他来,端详了半晌,说道:“你不是庆义?我觉得你就是啊!”
“奶奶,我是你孙子!开庆义是我大伯!”冯玉珍一脸茫然。开宏轩跟孙子说道:“我还记得开靖小时候有个画板,他在上面涂涂画画,可是只要按下清除键,他画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你奶奶的记忆也是这样。她的大脑变成了一个画板,我们在上面涂抹,可是她随时都能按下清除键,很快又恢复成了一个白板。”开宏轩忧伤地叹气:“你奶奶活到这一步……也是一种悲伤……她过来的人生,全成了一片空白。”
“可我们都记得啊!”开冲说道:“爷爷,只要我们记得,奶奶就不会白活。”
“人一旦迈入老年,就会遭到厌弃。糊涂成你奶奶这样的,更让人难以接受。现在我还能照顾他,以后我走了,你们可千万别厌弃她……”
“说什么呢!”开庆收父子俩异口同声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开庆收说道:“她再怎么糊涂,再怎么麻烦,那也是我亲妈。我要是敢厌弃她,我出门就被车撞逝世!”
“行了,不用发毒誓,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开宏轩说着,扭头进了厨房,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在哭泣。
开冲刚要上前安慰爷爷,却被爸爸一把抓住:“你爷爷照顾你奶奶很累,他也应该有个宣泄的渠道。他想哭,就让他哭一会儿吧!”开宏轩很关心开冲的学业和个人问题,他也盼着孙子早日成亲。
他悄悄告诉开冲,只要他结婚,那他就会把存折里的钱全都取出来,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开冲懂事地说道:“爷爷,你存的都是养老钱,我结婚不用你破费。”
“那不行。”开宏轩正色道:“你是我孙子,你结婚,我肯定得出钱啊!”
“那……先开过爷爷了。”开冲每天都要给爷爷奶奶送食材,有时爸爸会跟着一起来。
每一次,奶奶都认不出他们父子。走出奶奶家,开冲替爸爸鸣不服:“老爸,你也是我奶奶的儿子,可她心目中只有我大伯,只记得我大伯。”
“她对你大伯的惦念最深啊!如果不是因为你大伯的逝世刺激了她,她未必会糊涂。”
“难道……我奶奶就没有可能是因为偏心,才一直记着我大伯?”开庆收微微变了脸色。
开冲继承说道:“老爸,你该正视这个问题。我奶奶虽然也很疼你,但我觉得,我奶奶一直是偏心大伯的。按理说,你照顾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谁都夸你孝顺。你的支出不足以抵消她对我大伯的思念?所以我觉得,她就是偏心大伯,心里只有大伯。”
“儿子,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让你爷爷奶奶听见。”开庆收失落地说道:“谁让我小时候不讨喜呢?只会闯祸,不仅对家庭毫无贡献,还天天拖累家人。用现今的话来说,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顺子。你奶奶没有把我赶出家门,还劝你爷爷不要打我,她已经做得够好了。我对你奶奶只有敬重和感激,对你大伯也是如此,从来都不会吃他的醋。”开冲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全都憋在了心里。
童年时期,他尚且不觉得奶奶偏心,现在少大了,他发现了奶奶的缺点,他并不打算将这个缺点放大,因为他知道,爷爷奶奶都无条件地爱着他们,愿意为他们奉献一切。
如此,还有什么好指责他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