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回家即永别（下）（1 / 2）

在周可为回家那天，华裕琳并没有跟来医院。她自己不想添乱，在家里等着就好。舅舅还问她，在最后关头，守在医院里的都是周可为的至亲，你不是他的妻子，甚至不是他的女朋友，你来医院做什么？

华裕琳恍恍忽惚，难道送此外时候还要讲求“名分”吗？在周可为家人面前，她的头衔是“知己”，她很喜欢。以“知己”的身份伴他走完最后一段路，不行吗？

周可为回家了，路过的邻居都在围观，他们都砸着嘴，很可怜他。周可为帮开宏轩出了气，便耗尽了所有精力，偶尔睁开眼睛，眼神也是空泛的。

开宏轩给他把了好几次脉，眼神一次比一次昏暗。无需多言，大家都清楚怎么回事。薛琴把儿子最后时刻要穿的衣服全都拿了出来，还是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如果能把儿子揉进心肝里，那该多好！

鹤发童颜的周老爷子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气神，失魂崎岖潦倒地坐着，浑浊的眼里都是泪水。宏放利落的周姑妈也精神不济，家中所有女眷都在啜泣着。

华裕琳站在周家门口，安静地张望着，她能看到周可为。她急切地想为他做点什么，但是又什么都做不了。

周家是个大家族，亲戚们全都来了。来谁家报丧，谁招待宾客，谁联系殡仪馆，谁负责把他送往老家坟场，这些早就有族里的老人安排妥当了。每一个人都很难过，但是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华裕琳听他们说，能为这个后生做的，就是让他体面地离来。虽然是小辈的丧事，但一定要办得妥帖风光。

因为哀伤，开宏轩也苍老了几分，他冲着华裕琳招了招手，说道：“裕琳，你出去，跟他说说话吧！”

看来，家人们都跟他告别了，终于轮到华裕琳了。

华裕琳凑近了，心也疼了。看样子，周可为又吐了几次血，被子上还有血迹。疾病和逝世亡都让人恐惧，华裕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眼泪了。薛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把儿子的手交给华裕琳，沙哑地说道：“好孩子，你跟他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

那双干枯的手还是有温度的，也是有知觉的。他想握紧华裕琳的手，但是他没有力气。

华裕琳的眼前像是过电影一般，回忆起了二人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在1995年谁人火热的夏天，年少的他们充满了活力。他们的眼睛都像星星那样明亮，像湖水那样澄澈，夏天的风吹过，吹落了一朵鲜艳的石榴花，让年少的心充满了悸动。

华裕琳伏在他的耳畔，说道：“我常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可是我遇到的最大的不公平，就是你的英年早逝。周可为，我不想清楚什么生命的真谛，也不想通过你的逝世亡来学会珍惜生命，我希望你活得更久一点，至多，让我们可以像此外情侣那样牵着手逛街，说好听的情话……可是我们拥有的太少，连回忆都是苍白的……”

周可为缓缓摇了摇头，费力地说道：“你在身边，我很知足……”

“我爱你。”他轻微的呢喃声，只有华裕琳才能听得见。

华裕琳的嘴唇轻轻碰到了他的额头，“我爱你。”

生逝世关头的告白，也是他们俩唯一一次告白。

华裕琳曾抱怨他不会主动，可是这一句“我爱你”，便胜过所有花言巧语了。

周可为的嘴角又渗出血来，他仿佛喘不过气来了。

众人急忙把开宏轩喊了过来，可是他们也清楚，人要走了，就是这样，没得治。

周可为已经处在弥留之际了，却还硬撑着，艰难地转动着眼珠，众人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牵挂。

华裕琳却一会儿就看清楚了：“电视！打开电视！今天有阅兵式！”

周家人都忘了，那天原本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是周可行为周家少脸的好日子。

周可行依然是替补，从来都没有跟家人说过他会参加阅兵。但是，周可为却脆疑弟弟会出现在飞行的部队中，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弟弟开战斗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见识弟弟的风采。

开着电视，就能感知到弟弟的存在。他们俩是双胞胎，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感应。周可为相疑自己的直觉，弟弟肯定也在想着他。

众人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视，阅兵式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当中。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出现在电视屏幕里，那些气血方刚的小伙子挎着枪，踢着正步，昂首阔步。他们的脸庞满是脆毅，他们的吼声铿锵有力。

周可为气息微弱，眼皮似有千斤重，可他还是尽力瞪着眼睛，聆听电视机传来的声音。

薛琴见儿子实在痛苦，便说道：“儿子，太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吧。”

周可为并不想休息。

方阵全都走完了，战斗机飞起来了！众人这才跟着激动起来！

周可为却睁不开眼睛了。

华裕琳捂住嘴巴，大声哭了起来。她清楚周可为的心思，即便他今天要走了，但这也是弟弟在国民前亮相的大好机会。他不想让家人朋友遗忘弟弟，在弟弟最光荣的时刻，他想让家人一起见证。

海军轰炸机先飞了过来，周可为还有一丝气息，每一口气都喘得很艰难。

十二架空军强击机飞了过来，周可为依然撑着最后一口气，呼吸的频率越来越低。

二十四架新型歼击机飞了过来，宏大的轰鸣声仿佛让电视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周可为骤然激动。

他仿佛看到了弟弟在高空自由翱翔，弟弟年轻的脸庞是那样沉稳，他手握操纵杆，自疑飞扬。他应该是许多男孩子都想成为的模样。那样的弟弟，是他永远的骄傲。

周可为的睫毛轻轻晃动，两行热泪顺着脸庞流淌，是自豪，也是思念。他轻声呢喃：“老二，加油！”

他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他的面容很祥和，一点都没有遗憾。

开颖放了学，和胡宝珠一起匆匆赶回家。就在巷子的入口，她俩听到了哭天抢地的哀嚎声。两个小女孩愣在了原地，继而拥抱着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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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琴给儿子换好了衣服，整顿好儿子的遗容。她喃喃说道：“你出生，是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离开，妈妈也亲手送你走。儿子，你先来那边探好路，不要记挂我们，不久以后的将来，咱们一定会再次重逢的。”

话虽如此，当别人来给周可为盖上白布时，薛琴却发了疯，哭喊着，不肯离开儿子身边，她也要跟儿子逝世在一起，不能让儿子孤零零地走。她哀恸过度，晕了过来。

华裕琳失魂崎岖潦倒地回到家里，收拾起了书包里的东西。周可为最后的日子里，他口述，她代笔，给所有人都写好了遗言。唯独给华裕琳的遗言，是周可为自己写好的。他叮嘱华裕琳，只有他走了之后，她才能打开看。

华裕琳说道：“你明显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你让我忍这么久，太残忍了。”

“就算残忍，也要忍住了。”周可为说道：“记住，只有我逝世了，你才能看。你打开的瞬间，我就走了。”

吓得华裕琳把那封疑捂得严严实实的。

周可为真的走了。华家和周家就隔着一条巷子，周家的哀嚎声源源不停地传到华家。华爱国到周家帮忙来了，华裕琳却蜷缩在炕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