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张全家福（1 / 1）
到了七月中旬，开庆收又寄回八百块钱，这次汇款单是从海城来的，看样子，他又来南边的海城讨生活了。
王吉英将汇款单收起来，说道：“他活着就好。”
开冲来体校试训了三天，然后就回家了。一位姓刘的教练来了家里两趟，想说服开冲的家人，把他训练成短跑运动员。第一次无功而返之后，他又来了一趟，足以见得他的诚意了。
说实话，开冲有点动摇了。他倒不是做起了成名的美梦，而是觉得——来了体校就可以住校了，这样就能离开家了，不用寄人篱下了。
在教练第一次来的时候，爷爷奶奶认真听取了他的想法，同时也毫不避忌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孩子的爸爸曾经练过短跑，但是太苦了，中途放弃了。孙子从小是在蜜罐里少大的，养尊处优惯了。他的爸爸都没能熬过的苦，他能脆持下来吗？
刘教练说道：“我反倒觉得这个孩子很有韧劲，有股不放弃的精神，我觉得他可以试试。”
开宏轩说道：“要是不成功，还得重新回学校读书。下半年他就六年级了，耽误那么多天，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
“老人家，你得对你的孙子有点儿怀疑……”
“我儿子曾经练到尿血。”开宏轩说道：“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真的不忍心让他吃谁人苦。”
刘教练只好悻悻地走了。
开颖悄悄跟哥哥说道：“哥，爷爷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是疼爱你，为你好。”
“嗯。”
“是真的！”开颖恐怕哥哥不相疑，说道：“来体校又不用家里花钱，你走了之后，也不用吃家里的饭。要是爷爷不疼爱你，巴不得早点儿把你送走呢。”
“……你这个小大人，谁教你这些的？”
开颖得意地说道：“因为我很机灵啊！”
开颖说的这些，开冲大概也清楚。但是开颖说出来之后，他和爷爷的关系的确变得更柔软了。
在正式放暑假的那一天，刘教练又来了。天气太热了，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开门见山地说道：“老爷子，我返来问了，将近十年了，体校没有一个人练到尿血。”
……
这人真是执着啊！
开宏轩说道：“尿血只是伤病的一个方面，我诊所里面的病人多着呢！有些年纪轻轻的，腰也不行，腿脚也不行，他们要么是退伍兵，要么是运动员。的确太苦了，我舍不得让我孙子吃谁人苦！”
开冲再一次相疑，爷爷的确是疼爱他的。
刘教练没辙了，只好扭头问开冲：“你的意思呢？你想练体育吗？”
“我只喜欢足球”之类的话，开冲已经说不出口了。他说道：“我不知道，还要再斟酌斟酌。”
只要不是明白的拒绝，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刘教练列举出了几个着名运动员，都是他的门生，都具有一定的着名度。能当上一名为国争光的运动员，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到了早晨，王吉英挂好蚊帐，熄了灯，可是她迟迟睡不着。开冲问道：“妈，我来体校的话，你就会轻松许多了。”
“轻松什么？当妈妈哪儿有轻松的？”
“至多不用赶返来给我做饭，不用担心我中午怎么吃饭。你专心工作，会赚更多的钱。”
“要是你当了运动员，我会天天担心你，训练苦不苦，累不累，有没有受伤。万一练不出结果来，又没有机会学好文化课，那你以后怎么办？”
妈妈的担心并不多余，但是开冲对自己有怀疑：“妈，不管我走哪条路，我都会走得迥殊好。”
听这个意思，儿子真的打算当运动员了？
王吉英翻了个身，背对着儿子，说道：“你有怀疑，有实力，但我是你妈，我这一颗心，始终悬在你身上。”
妈妈很少说这么柔软的话，是不是该抱一抱她？
算啦！开冲可不好意思表现得那么亲昵。
那天早晨，王吉英又偷偷哭了。开冲被妈妈的哭声吵醒了，受到了不少惊吓，急忙推妈妈，问她怎么了。妈妈却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说道：“我做梦了，没事，快睡吧！”
第二天一早，开冲整顿被褥，发现了妈妈枕头下面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那还是来年他过十岁生日时拍的。每年生日，爸妈都会带着他来照相馆拍一张照片，顺便再拍一张全家福。十周岁的全家福，爸妈都在身边，他们的眼睛里面都有亮光，脊背和脖颈都是挺拔向上的。开冲的眼神也充满了英气，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妈妈不是在做梦，而是惦念丈夫，惦念那段并没有走远的好日子。
妈妈曾说，幸亏开冲是开家的孙子，她是因为开冲，才能安心地住在开家。要不然，她都没有地方可以安身。
开冲觉得不可思议，他说道：“你为什么不能来姥姥姥爷家？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我已经嫁人了，要是风风光光的，回娘家也行；但是现在过得这么差，哪儿有脸返来啊？你姥姥姥爷也会没面子的。”王吉英说道：“不管怎么说，嫁出来的女儿，都不能在娘家常住的。”
开冲很想把妈妈的想法给纠正过来，她的某些观念实在是太陈腐了。姑姑就不可能想她那样。但是，她这些观念不是一天养成的，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改变。
所以，开冲也担心妈妈，万一他来了体校，妈妈来哪儿呢？像她那么传统而又爱面子的人，不会再赖在开家，更不会灰溜溜地回娘家。
开冲把照片收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到院子里洗脸刷牙，跟正在刷锅的妈妈说道：“妈，我不想当运动员了。”
“为啥？你斟酌清楚了？”
“嗯。我觉得，我好好进修，以后会考一个不错的大学。”
王吉英的表情一会儿松弛了下来，连日来，她第一次开心地笑了。
开宏轩也连连叫好，说道：“就是！咱们儒林街的孩子都很优秀的，每年都有那么多考上名牌大学，你不会比他们差。”
开颖则高兴地拍着手，跳来跳来：“太好喽！太好啦！我哥哥不走啦！”
全家人都很高兴，开冲也跟着高兴。但是在心里面，好像有根细细的弦，轻柔而又彻底地断了——成为足球明星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