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根(下)(1 / 1)
开冲尚且年幼,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涵义。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想了许多。要他离开父母,他也舍不得。再说,广州还有许多人催债,父母是为了他的安全,才匆忙带着他逃离的。要是他自己返来了,不知道会不成为债主们的人质?
开冲垂头丧气,不想洗漱,也不想吃早饭。在北方洗脸刷牙太难了,自来水的温度接近零度,手指头都快被冻掉了。奶奶倒是烧了热水,可以将凉水热水兑在一起,在盆里洗脸。但是开冲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脸盆了,他嫌那样不卫生。以最快的速度往脸上浇了一点冷水,就算洗过脸了。
孙子不走了,开宏轩心里踏实了。他喊着孙子一起来诊所,开冲闷闷地答应了,跟爷爷一起出了门。
宋金泉听到老朋友的咳嗽声,急忙蹿出了家门。他年纪大了,动作却很灵敏,把开冲给吓了一跳。开宏轩不满地说道:“一辈子都是冒失鬼!”
宋金泉一点都不在意,笑嘻嘻地问道:“老开,老二这次返来,就是为了给你买楼吧?咱这群老哥们谁不羡慕你有个大款儿子啊!说吧,看好哪个楼了?”
他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分明就是在说反话。
“哼!你就会趴墙角,嚼舌根!比村里的少舌妇都讨厌!”
开宏轩冷着脸,冷不丁伸出一脚,宋金泉往后一躲,他便扑了个空。宋金泉把手插进兜里,笑道:“一起走呗!”
“切!你少来我诊所捣乱,我见你就烦!”
“你诊所里有火炉,人又多,我来温暖温暖。”
“那你给我捡点儿柴火来!”
宋金泉调皮地敬了个礼:“遵命!不过,你得先把煤球炉改成烧柴火的炉子!”
他们都快六十岁了,却像小孩子一样斗嘴。不知不觉,开冲被逗笑了。
两位老人絮絮地说着家常,开冲心不在焉地听着,也听到了不少疑息。原来,这位宋爷爷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读书迥殊好,来美 国留学了,看来是要留在美 国了。二儿子的大学也不错,只不过,他在大学期间认识了一个台 湾女生,逝世活要跟人家结婚,两个人双宿双飞,跑到日原本了。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这兄弟俩绝对够得上“敌特”的资格了。宋金泉能安稳地熬到退休,的确不容易。
宋爷爷嘴上说着“没事儿”,只要孩子好好的,他怎么着都行。但开冲把他所有的话都反过来听,在他听来,宋爷爷的意思是——唉,两个儿子白养了,谁都不要我了。
宋金泉跳过儿子的话题,说道:“开哥,过了年,你就六十了,你别那么卖命了,钱是赚不完的。”
“你觉得我不想享清福啊?小颖以后上大学要许多学费,嫁人需要一大笔嫁妆,这不需要钱?老三将近半年没发工资了,吃住都在家里,不需要钱?”开宏轩看了孙子一眼,惆怅地说道:“老二一家又摊上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我只求老二别坐牢……所以,你看,我怎么可能不卖命?”
“哎哟,小子,你可得感开你爷爷。你爷爷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
开冲没有任何反应,只顾低头踢石子。
宋金泉碰了个钉子,讪讪地说道:“这个小孩,跟当年的老二一模一样,有个性!”
开冲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朗目,英气十足,从外表来看,他简直就是他大伯的翻版。自从回到小城市之后,他听许多人说,他跟大伯少得像。但是这位宋爷爷,他是爷爷最好的朋友,他却从来都不在爷爷面前提起大伯,更没有说,开冲跟大伯少得像。
快走到诊所了,他们又在路上遇到了几个熟人。来城很小,传闻飞得很快,好几个老头不怀好意地问道:“老开,你儿子要给你买楼了?那么阔的大款,不得买来城最好的楼啊?”
开冲替老爸难过,也为爷爷感到尴尬,同时,他也挺气愤的。宋爷爷回呛道:“买不买是人家的事,要不,你们先买,等你们买完了,我们再做个参考?”
几个老头“嘿嘿”两声,暂时哑火。可是他们打量着开冲,又问道:“这是老二的儿子?怎么少得跟老大一模一样?”
一听到老大,开宏轩的神色就变了。开冲替爷爷捏把汗,而宋爷爷又一次挺身而出:“这个小孩是开家的种,少得像开家人,那不正常吗?你们一个个的,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开冲对宋爷爷的印象瞬间好了许多。
开宏轩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继承往前走。这一路上,开冲耳闻目睹了许多事情。父亲的破产导致爷爷的经济压力很大,也让他在这个小城里抬不起头来。他应该说点儿什么,快慰爷爷一下,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金泉还在跟那群老家伙舌枪唇剑,开冲则呆呆地跟在爷爷身边。爷爷受到了奚落,又想起了大伯,颇有些失魂崎岖潦倒。开冲讨厌那群老家伙,他想挽着爷爷的胳膊,却又不会做那么亲昵的动作。
“开冲,你们一家返来,我很高兴。”
嗯?
“你大伯走得早,你姑姑迟早都要嫁人,再过几年,你妹妹要来上大学……如果你们一家不返来,我和你奶奶……会多孤单啊!”
“嗯……”开冲总算答应了一声。
“所以,就算我的压力变大了,但是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很开心。”
开冲努力了好几次,嘴张开又闭上,他无法违心地说出“开心”两个字。回到家乡,他一点都不开心。
开宏轩问道:“开冲,你是不是看不起这座小城市?”
“不是看不起,只是不习惯。”
“我来过不少地方,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来城。这里虽然不大,但是物产丰富,生活便利,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都迥殊善良,豪爽,实在。”
对少年开冲来说,“人情味”尚且不足以成为衡量城市好坏的标准,他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但愿这是个好地方。”
“这里啊~~是有名的水果之乡,到了春天,桃花、杏花、梨花、苹果花依次开放,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大公园。夏天海风很凉爽,坐在巷子口,啃个西瓜,跟好朋友喝两盅小酒,那才叫生活!秋天嘛,秋高气爽,那天空,别提多英俊了!更重要的是,一到八月十五,海货全都肥了,我敢保证你没吃过那么鲜的海鲜!冬天嘛……要难熬一些,这里是个有名的雪窝窝,大雪一下,就下到我的膝盖那么深……”
开冲心想,爷爷上学时,一定是个写作文的高手。老人家徐徐地说着,开冲面前就勾勒出了一幅鲜艳的画卷。他眯着眼睛,凝视着天空:“这里真的那么好吗?”
“不管好不好,你的根在这里。”
一阵风呼啸而过,开冲的红围巾飘了起来,少少的流苏抚摸着他的脸颊,那是奶奶织的围巾,柔软温暖。开冲再次仰望天空,他还不清楚什么叫做“根”,但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以及遥远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