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一场危机（1 / 1）
开家的大院，还是在开庆收发迹那年重新修建的。
原本胡同里的每家每户都是相似的结构，正屋坐北朝南，一般是三间屋子——东西两间卧室，中间是一个堂屋，在院子的东边或者西边盖一处厢房，有的人家是结了婚之后两代人分房住，也有的人家将厢房用来储物。
开家有一个宽敞明亮的正屋，东西两边各有一处厢房。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南侧的院墙又修建了一间小屋，那里算是冯玉珍的“工作室”。平时做饭、吃饭都在正屋，开家老两口住在正屋的东卧室，开颖住在西卧室。但是开颖跟姑姑亲，经常跑到姑姑居住的东厢房，跟姑姑一起睡觉。
在开庆收一家返来之后，开颖只能把卧室让给堂哥住了，堂哥的父母将要住在许久没人住的西厢房。那里已经变成了开家的储物间，要费很大功夫收拾。开宏轩搬了几个箱子，弄了一身尘土，气哼哼地说先不弄了，先让他们一家三口在西卧室睡一早晨好了。
开庆云拉过开颖，小声说道：“小颖，要是你不想把卧室让给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不要委屈自己。”
“不委屈！”开颖笑嘻嘻地说道：“我喜欢跟姑姑在一起。”
开庆云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又压低嗓音：“你哥哥刚从大城市返来，家里又遭遇了重大变故，心里落差很大，脾气有点差，虽然你是妹妹，不过……这段时间，你还得让着他，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开庆云又急忙补充道：“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亏损的。如果那小子太过分了，我也会教训他的，谁让我是他姑姑呢？”
开颖嘿嘿地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也露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久违的聚会饭，可是一家人都吃得很沉闷。在同龄人当中，开冲可以算得上是人高马大，但是他吃饭并不香。父亲用胳膊肘戳他，母亲用眼神瞪他，可他就是冷着一张脸，扒拉着菜，咬一小口馒头都要嚼半天。
开庆收气到手直哆嗦，冯奶奶手疾眼快，用筷子制止住了儿子：“小冲初来乍到，吃惯了南边的米饭，肯定吃不惯馒头——开冲，明天奶奶就给你蒸米饭。”
开冲一句话都没回。
开庆收夫妻俩脸色铁青，如果不是冯奶奶拼命使眼色，他们俩肯定要脱手。开冲就是有意惹大人气愤的，只要别人都气愤，他就达到目的了。
开颖也生堂哥的气，不过，想起了姑姑的叮嘱，她低声道：“算了，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开家的生活水平不差，基本上每顿饭都有肉有菜，开颖从来不挑食，吃得个子高高，小脸圆圆。她喜欢奶奶和姑姑做的饭菜，爷爷偶尔露一手，味道也不错。那天早晨，奶奶特地用黄豆炖了鸡架，用豆角炒了猪肉，做了一个丝瓜蛋汤，还在炉子上烤了地瓜和玉米，开颖吃得很香，可开冲一个都看不上。
开冲涓滴不掩盖自己的失落，也不顾别人对自己的观点，他撂下筷子，抱着膝盖坐在了火炕的一角。十八寸彩电还是爸爸来年往家里寄钱买的，只能收到中央台、省台和市台。开冲百般聊来地看着《新闻联播》，其实他一条新闻都听不出去，只是不让自己尴尬。
开庆收对儿子的表现十分不满，他有意提高分贝，掩盖住电视的声音：“小颖，听你爷爷奶奶说，你的结果迥殊好，回回考年级第一？”
“有时候也考不到第一，我的同学都挺用功的。”开颖甜甜地笑着：“虽然我才上三年级，但是压力挺大的。”
“你爸妈读书都好，你很有天分。”开庆收只能没话找话：“你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我得先考个好高中！”开颖像小大人一样说道：“一步步来，考大学还离着远呢。”
大人们都喜欢开颖。她有一张圆圆的脸庞，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语文老师开庆云曾经这么形容——她就像一颗向日葵，在阳光下茁壮成少，饱满而又灿烂。
开冲把两只手撑在炕上，眼睛瞟着电视，嘴里却冷笑：“就这乡下地方，考第一名也不如我们班上的最后一名。”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拍在了开冲的肩膀上，打他的正是他的妈妈。王吉英忍无可忍，两道眉毛竖了起来，她指着儿子喝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别给人添堵——小颖，你不用在意他说的话，他就是心理不服衡。”
王吉英说话没有过脑子，顺口问道：“小颖，你妈最近来看过你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开颖的表情又黯淡了下来。王吉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起头补救：“嗨，像你妈那么绝情的人，不来看你也好。你舍不得她走，可她非走不可，所以她不来就不来，以免惹你悲伤。”
……
这下好了，开颖的表情更加黯淡了。她忍不住为妈妈辩解：“她不是绝情，用奶奶的话说，我妈妈……她有自己的人生。”
王吉英却不屑地说道：“不为子女，只为自己，这种人就是自私！”
开颖不赞同二婶的话，可是她不愿跟别人起冲突，只能在心里难受着。开庆云搂住侄女的肩膀，快慰道：“小颖，不要难过啦。咱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你就不要想你妈妈了，好不好？说不定春节之前，你妈妈就来看你了呢！”
有哪个娃娃能不想自己的妈妈呢？
开颖低着头，紧紧地咬住嘴唇。她不想让家人看到她的难过，抬起头来，她已经是笑容灿烂：“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跟我妈相处的时间也就几个月，我肯定更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啊！”
听了开颖的话，大人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冲冷不丁地瞟了堂妹一眼，开颖正好在看他。开冲急忙将视线转移，他才不关心这个丫头片子的身世呢。
开颖好心将一块烤玉米放在哥哥面前，开冲却不领情，连声“开开”都没说，这让妹妹很受伤。大人们都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开冲却一点都不在乎，他年纪不大，却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反正人生没有什么期待了，所以无论做什么，他都是破罐破摔了。
在睡觉前，开冲遭遇了回老家之后的最大危机——他已经四五个小时没有上茅厕了，快要憋不住了。他在房间里跟爸妈发脾气，只有坐在抽水马桶上，他才能解得出来。可是开家还没有安装马桶，平时他们都是来胡同外面的公共茅厕。开冲憋得上蹿下跳，大声问道：“要是半夜想上茅厕呢？这么冷的天，还要走那么远，来公共茅厕上吗？”
“早晨有夜壶。”开庆收的忍耐快要到了极限，拳头握紧又松开。“你现在不是没有睡觉吗？我带你来上茅厕。”
开冲不愿意上公共茅厕，被爸爸强拽着来了。开颖好奇心起，悄悄地跟到大门外面，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开冲的大叫小叫：“脏逝世了！我都要吐了！在这种地方怎么方便？”
“这又不是旱厕，过几分钟就会有流水冲一次，哪里脏了？”
“我不要上！”开冲也到了忍耐的极限，扯着嗓子喊道：“这里面就是又脏又臭！我不要待在这个乡下地方！我要回广州的家！”
在清冷的月光下，开庆收的表情更加无助。以前他不会任由儿子这么撒泼，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真的太累了，他没有精力再管教儿子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舍不得打骂儿子。因为他知道，从温暖富饶的广州来到这座北方小城，牺牲最大的还是儿子。所以他任由儿子叛顺，不听话，儿子吵到他头脑发麻，他呆呆地，这些事很快就过来了。
开冲叫嚷了几声，看到父亲无力的样子，他也疼爱，便收敛了一些。再加上他的确忍到极限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紧，屏住呼吸，速战速决，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刚要冲进公共茅厕，开颖却跑了过来。丫头片子还挺擅少运动的，两条腿充满了活力。她亲昵地拉着堂哥的衣袖，说道：“哥，我朋友家里有马桶，要不你先来他家里上吧！”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堂哥，往巷子口的那一家走来。她刚要敲门，开冲却甩开了她的手，目光又冷了几分：“不用你管。”
“可是……你不是说，只有坐在马桶上，才能解出来吗？”开颖无邪地说道：“这条巷子里，只有一半的人家有茅厕，我朋友人很好的，肯定会让你上的。”
对少年开冲来说，上茅厕是关乎自尊心的大事，被这个丫头片子知道了，已经很没面子了。可是这还不够，丫头片子居然还想带着他来别人家上茅厕？
开冲没办法接受。
他转身朝着公共茅厕跑来，冲着开颖吼道：“你少来管我的闲事！”
……
开颖被堂哥给气哭了。尽管二叔不停地呼唤她，可她还是一溜小跑回到了家里。开庆云耐心地安慰侄女，并决心骂侄子一顿。不过，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开冲正好返来了，他也抹着眼泪，低声啜泣。
开庆云瞬间便心软了，侄子侄女都是小孩，她不忍心让他们太懂事。更何况，侄子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暂且对他宽大一些，也是应该的吧？
只可惜，大人的宽大并没有换来开冲的好脾气，他飞起一脚，将一根木柴踢出老远来：“烦逝世了！我要回广州！我讨厌这个破地方！”
听到开冲的咆哮，全家人的心都碎成了渣渣。王吉英拎着儿子的耳朵，把他拽回了屋里，她的声音穿透了屋顶和窗户，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小兔崽子，你再无理取闹，我把你踹进炉子里烤了！”
……
全家顿时鸦雀无声，不睡觉的乌鸦则尖叫着飞过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