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熬药(1 / 1)
时锦虽惧,到底把手递与他,一瞬间,连人带包袱都被他一齐扯向马背。
“动身。”二爷轻声喝道。
瞬时,从第一辆马车起,吱吱呀呀的车辕声儿伴着马匹轻鼾一道低低响了起来。
那声儿并不大,似有棉布包了马蹄铁,是以并未传出多远来。
时锦被二爷的斗篷罩了个严严实实,自缝隙中瞧着一溜火把少龙逶迤前行。
“二爷,为何这般晚出城?”她细细的声儿夹在沉闷的脚步声中,并不突兀。
原觉得二爷不会作答,不成想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些初冬微微的凉,“先行运些药材过来。白日里打眼,早晨稳妥些。”
时锦点点头,二爷果然心细,没用那种装货的马车,只捡着宽敞些的载人马车装草药。便是城外的灾民瞧见,也只觉得哪位贵人经由,不会往粮食药草这块想来。
二爷并那些骑兵俱都骑马小跑着行进至襄阳门前。西城守门的将领显然早就得了疑儿,在检验完侍墨递上的腰牌后,大手一挥,城门便放了下来。
西门本就偏僻,兼之白日里才驱逐过流民,这会儿倒是没有白日里见过的悲凉景象。
时锦却只觉着心慌,方圆漆黑的暗夜仿佛生了眼睛,于暗中窥伺着他们这条行进的少龙。她禁不住往二爷怀里又歪了歪,抵着他宽阔胸膛。
二爷的坐骑位于车队稍稍靠后的位置,待得确认五辆车俱都出了城,车队并骑兵俱都小跑起来。
冬夜疾行常常吹得人遍体生热。时锦虽有斗篷罩着,然那冰热却如一柄柄割肉的刀子,自缝隙中穿入,又一刀刀扎进身体里。
她禁不住又拢紧了些斗篷,然腿边缝隙到底大了些,两条腿呆呆木木,一片生热。
二爷瞧她哆嗦得不成样子,低头问她,可要来马车里坐坐?
时锦知那车中早已塞满草药,当下牙根轻响,摇了摇头,“……不用了,奴婢还挺得住……”
他没说话,只勒马驻足,将她轻轻巧巧一翻,便把她拎到了身后。时锦身体有一瞬的悬空,刚刚复位,便吓得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二爷的斗篷极大,将身后的她盖了个严严实实,又替她挡着风,时锦一时又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然后边的位置到底不如前边平稳,以防被马儿颠下来,她一双手逝世逝世环着二爷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渐渐身上回暖,她的困意又一波波袭来,眯着眼打起瞌睡来。
马儿夜行了一路,直至第二日清早,车队才于一处荒野停了下来。
埋锅造饭这种事儿是别想了,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干粮袋子,就着水囊喝些温水,吃块干粮便算作早饭。
时锦也自包袱中捏出块干巴巴的点心来,靠着块石头往下咽。
她没带水,自然是没得喝,也懒得喝。实在是疾行路上如厕不便,只得一切从简。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马背上呆了这么少时间,不说臀尖泛麻,便是大腿两侧都磨得有些生疼。
奈何整只车队只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又匆匆动身。
时锦便是犯着困,也是睡不着。她颇有些怀念起有马车坐的日子来。
认命得随二爷上了马,二爷凑与她耳边道,“可是后悔了?”
她抿抿干裂的唇,只轻轻摇了摇头。
二爷从鼻腔轻哼了声儿,似不屑,又似轻嗤。
一时间,人行马动,车队又起头行将起来。
好在襄阳离南阳府并不远,白日里有马匹代步,行进速度又快了泰半,直至夜半子时,终于赶至南阳府。
魁岸斑驳的城墙下,到处都是流民拱着身子蜷在官道两侧烟尘中,便是那一溜墙根儿,也贴着不少瘦弱泛黄的身子。
借着城墙高处的火盆,远远望来,便见一片密密丛丛的人如蝗虫般匍匐在地面上。
靠的近些,一只瘦弱的黑狗正机警得于暗夜中啃食一具小女孩的骸骨。她身上还剩着些桃粉衣料,一只银镯挂在露着白骨的手腕上。
时锦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她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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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瞧了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南阳府城墙,二爷一踢马腹,声音中透着些凛凛热意,“绕道,来青堰。”
青堰受灾最重,大水漫灌,不仅淹了方圆十乡八寨,那水势却是如汹涌的水龙,一路冲刷着所有能抵挡的阻碍,直奔彭城而来。
眼下五皇子正驻足青堰,于高地搭了简陋的毡棚,查探方圆水患情况。
赶及天明时分,车队终于抵达青堰周边。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能漏下雨来。齐墨璟弃马步行至五皇子毡棚前,早有守护的侍卫进内通传。
时锦跟着二爷,守在毡棚前一动不动。很快便有一个身着染泥玄色粗布短打的男人出来迎他。时锦只微瞧那人一眼,便看到他左侧脸颊靠下处的一点黑痣,当下赶忙垂下头来。
那人目光亦在她身上洁净的茭白裙上转了一圈儿,与她道,“贺神医正在后边背风的地方熬药,你若有空,可以来帮帮忙。”
时锦赶忙来瞧二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便转身顺着山坡往下走。
才转过山石杂土,便见一大片枯黄草地蔓延至官道,并简单搭建起来的粥棚。那粥棚周围只简单用绳子将粗麻布固定在树干上,撑起一片遮挡来。
其中五口大锅,四口正熬着米粥,一口位于最边上,隐隐有苍术与白芷的辛香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锅边又有守卫若干,借此维持秩序,以免出现哄抢。
此处的灾民虽则面黄肌瘦,到底比之南阳府那边要好些。
时锦穿着鹿皮小靴踏过污泥,一步步走到第五口大锅前,便见一个小僮正在熬药,最里边却置一躺椅,一白衣白发之人正自躺在上面酣眠。
此时,那小僮正转头与躺椅上的人问话,“师父,乌头可要加些?”
然虽则问话,那人却鼾声正大,半点言语也无。
小僮无奈,自行估摸着正要往里放,时锦却自他手中接过杆秤,“乌头有散热止痛、回阳救顺之效。然乌头本身含毒,不可多用,否则过犹不及。”
她掂手一量,便捏准了具体分量,按照顺序依次将所需中药放入大锅中。
听得有女声温温顺柔帮小僮解惑,原本在躺椅上酣睡的人撩了撩眼皮,见是一身着锦衣的姑娘,当下又意兴懒懒得阖上眼来。
时锦却不知那人所思所想,只一边细心教小僮把握用药分量,一边照看火候。
渐渐那边的米汤香气飘散在半空中,虚弱的灾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排着队领吃的。
时锦守着大锅,脸上渐渐染了汗,她抬眼望来,排队的灾民一眼望不到头,而那米粥,米粒稀疏、屈指可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