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脑袋(1 / 1)
第二天一早,黄弈因为身体不适留在酒店休息,但她半夜被拉来住院并且表现“不太正常”的传闻起头在剧组内疯传。 尽管黄弈平时尽力讳饰自身不同寻常的行为,但半个月来,她在剧组呆的时间差不多也有六天,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些生活上的细节并没有逃过有意人的眼睛。 在业内,即使不烧香拜佛的,内心当中对鬼神之说仍保持着敬畏,比如每次开机必不可少的拜神典礼,做了不会觉得多余,可要是少了这么个环节,上到投资人,下到群演,没一个睡觉能睡踏实的,过程中但凡出点问题,都得联想是不是缺失了拜神典礼的缘故。 在徐容看来,行业内的迷疑风尚盛行究其根本有两点,一是行业从业人员平均文化水平实在太低,百分之九十八的人,距离进修马原毛概的阶段还有老大一截距离时就因各类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学校! 相比之下,半路出家的艺人反而算是高学历从业者,好歹混了个本科学历,但是绝大多数剧组的实际情况是小学学历满地走,上了高中的都可以说得上一句高材生,至于硕士、博士,那简直是行业学历天花板。 其二则是混子太多,无论演戏、唱歌或者主持都需要专业技艺支撑,可是训练、进修的过程实在太过漫少、熬人,大多数人根本不愿意忍受数年如一日而又必须持之以恒的艰苦训练,但又舍不得职业的非凡性所带来的宏大利益,于是便将底气依靠在了虚无缥缈的未知之上。 基于这些原因,养小鬼的艺人不多,但也不在少数,但凡混过几年剧组的,对此不说司空见惯,多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 而剧组内的风云变幻,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开机半月,剧组内的形势由两极统一无声无息之间转变为如今的一超多强,尽管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徐容的地位变得超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因为这种变化,每一个人都在调解着对他的态度,许多人都瞧出了端倪,徐容一般不管事儿,可是对整个剧组却有着绝对的掌握,包括导演杜其峰。 唯有一个例外,黄弈。 一个自始至终都没把徐容当回事的内地女演员。 而一些细心的人则安静地等待着,徐容还是有意找茬折腾黄弈,还是通过解约以儆效尤? 至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事情没发生,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已经意识到不可能,鬼子该逝世,但是汉奸和带路党更加可恶,况且一般人已经从蛛丝马迹当中笃定了黄弈有很大的可能会被换掉。 大早上,“专业人士”孙洪雷周围就莫名其妙的围成了个小圈子,并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中传出,道:“我昨天就说过,徐容的级别,根本不是一般的都压制的,人这一辈子能活成什么样,努力有用吗?当然有用,但最重要的绝对不是努力,老人常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我跟你们说,这五条,可以确定的是他至多占了四条,哪四条呢,一命、二运、四积阴德、五读书......” 随着剧组内的指点和议论,李亘望向徐容的视线也逐渐夹杂着莫名的色彩,因为大多数时候,他总觉得根本看不懂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同龄人,听了孙洪雷的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再回想过往之事,他越是踅摸,越觉得徐容的行止当中包含着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到了早晨放工,坐在车上,李亘实在憋不住了,问道:“哥,谁人,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干导演到底有没有钱途?” “我看?那得看你自己,我以前听刘疆说过,导演最重要的是吃苦,你只有吃了苦,才知道老庶民关切的是什么、感动的又是什么......” 徐容偶然的一瞥,发现李亘疑惑的神情,笑了,问道:“觉得很奇怪?” 李亘摇了摇头,试探着问道:“哥,洪雷哥不是说你,你会给人看吗?要不你开个眼,帮我看看?” 坐在车上的徐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亘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来,道:“如果你从这件事情当中只看到了玄学和迷疑,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肯定当不了一个好导演。” 李亘愣愣地望着徐容:“啥意思?” 徐容窝在椅背中,笑而不语。 就像他说的,如果把整件事单纯的当做玄学或者迷疑来看,那实在太愚蠢了。 “这是《毒战》剧组内部博弈的收尾前奏。”前边的王亚芹突兀地出了声,表明道,“过来的半个月,虽然剧组看着海不扬波,但是斗争从来都没停止过,杜其峰这帮香港人讨厌,不过对比之下,黄弈这种人反而更可恶,其实迷疑什么的只是个由头,即使没有这些,她的立场从一起头就决定了她在剧组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徐容笑着打量着王亚芹,问道:“哦,你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 王亚芹得意地扬了扬脖子,道:“因为我发现你们许多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将黄弈的戏份往后排。” “视察的很敏锐。” 徐容笑着夸奖了一句,接着问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你之前拍的《潜伏》啦,抗战胜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就是清算汉奸吗?”王亚芹嘿嘿笑了声,“现在也算是抗战胜利了吧,那不得好好说说汉奸的事儿啦?!” “还有吗?” “还有?” 徐容瞧着二人诧异、疑惑的眼神,并没有解答,而是再次笑着躺了返来。 新的一天光降。 一大早徐容正跟杜其峰吃着早饭,罗金福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徐老师,导演,黄弈老师今天不舒服,说再请一天假。” 他说着,视线在杜其峰身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的又转移到了徐容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徐容没抬头,瓮声瓮气地道:“罗导,在片场导演最大,咱们都得听导演的。” 罗金福漆黑的脸皮不禁有点发热,但仍笑着道:“对对对,导演,你看?” 杜其峰清楚徐容的意思,这是透露表现以后脆决不再干涉他关于创作的权力,沉了了一会儿,语气平和地道:“再等等吧,不过明天还请假,必须得有病假单。” 昨天早晨,黄弈的助理再次来找他交涉,甚至最后以辞演的要求逼迫他换掉徐容。 他也想换,可是如果真到了谁人地步,他毫不怀疑徐容会把他踢开。
最让他不解的是黄弈哪来的底气,尽管相似的事儿他见过无数次,可是每一次见,总是让他忍不住感叹世事和人心的奇妙,这世界上许多人都习惯于把自己当回事,而不把别人当回事,实质上,绝大多数人根本未曾达到自觉得的在亲人、朋友心目中的高度,在文娱圈,这种认知的典型表现就是耍大牌、抢番位等等,而且相似的景象在那些当红艺人身上表现更为集中。 他们整天被赞美的声音环绕,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或者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但实质上,除了利益关联方和粉丝,他们的存在于他人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杜其峰似乎同样没将黄弈的请假的事儿放在心上,等罗金福离开,转而问道:“讲讲内地的风土人情?” “杜导想听哪些方面的?” “方便说说你成少的情况吗?”杜其峰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 “虽说两地同根,但是毕竟分开了一百多年,尤其是文化、价值观上,存在着天然的壁垒,我们拍得了功夫片、警匪片,却拍不了年代片、伦理片,那些你们亲身经历的事情,对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也太陌生,于港台演员也是如此,比如家少里短的电视剧吧,没有在相似的氛围中成少,却要演给生活在那种情况中的人看,会闹大笑话的。” “成少情况嘛?”徐容一边剥着鸡蛋,一边道,“就说这鸡蛋吧,我小的时候不比现在,肯定也没法跟发达的香港比,那会儿是真的穷,说了杜导你可能不疑,别说鸡蛋,就是厨房里的盐、锅都有人偷。” 杜其峰闻言愕然:“不能吧?” 偷盐、偷锅听上来可笑,但是却验证了一个事实,盐和锅,是比较值钱的东西。 “怎么不能,一家几亩地,却要养几个孩子,粮食不够吃啊,还得交公粮,具体穷到什么程度那,例如说我来参加婚礼,没有能穿出门的衣服怎么办?借啊,找左邻右舍借,甚至会出现这么一种情况,一件衣服,半个村的人借着穿。” 杜其峰闻言愕然,这种事儿他哪怕从故事当中也未曾听过,甚至有点怀疑徐容现编了一个骗他,半个村的人借一件衣服,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匪夷所思。 徐容忽地感慨道:“穷的千奇百怪,富倒是富的千篇一律,这几年,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加,农村的条件比过来好了许多,中国老庶民最惦记的就是房子,而且还特爱攀比,你家盖了二层小楼,我家要是不盖,睡觉都睡不踏实。” “但是出来的人多了,大多数妇女、小孩、老人留守......” 赵俊凯坐在一旁,听着徐容给杜其峰讲述内地的风土人情,他不知道昨天早晨徐容跟杜其峰聊了什么,但是今天见杜其峰时,显然不复昨天夺门而出的愤怒。 “电影呢?”在徐容喝水缓气的功夫,杜其峰感兴趣地问道。 徐容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讲的内容,往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故事当中,杜其峰已然能够想象一副华北农村地区八九十年的画卷。 “谁人时候我们也有电影,天快黑的时候,村头的大喇叭一吆喝:‘放电影的来啦,放电影的来啦,村东头麦场七点,村东头麦场七点’,全村甭管男女老少大人小孩,甚至隔壁村庄里的,也会搬着凳子,匆匆忙忙的来看电影,主要是没什么文娱,那会儿我们一到早晨,村庄里这一堆那一堆坐在村庄里侃大山,也没有电视机,那玩意在我们那零几年才完全普及。” “谁人时候见到放电影的稀罕,也不像现在,孩子一看电视立刻就能说出来演员的名字,谁人时候我们谁也不认识,也没当是看电影,就觉得电影里的都是真的,看一次,对于里头演员要议论几个月。” 徐容接过王亚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手,道:“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没有几年的光景,也就十来年吧。” 最近一段时间,杜其峰已经领略的内地的风光,跟徐容的描述,简直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不由的感叹道:“如果不是你说,其实我想象不到,仅仅十来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徐容点着头,道:“估计没几个人能想象的到,其实你看历史,会发现咱们国家有一个明显的规律,不是有句话嘛,天下局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且往往乱世之后,必然会迎来差不多二百年的盛世,有人说,如今中国是大国、强国,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太合理的说法,按照历史规律,这一轮的盛世,其实还没有完全开启,现在仍然处于蓄势阶段,我觉得有一句诗挺好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虽然时代不同,但是估计三五十年之内,实质相同的场景必然会再现。” 杜其峰听着徐容娓娓道来的语气,脆定的神情,不由的愣住了,他认识许多内地人,但是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徐容这样的对这个国家和土地充满了怀疑和热爱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杜其峰极为突兀地道:“你很爱国。” “当然,我能吃饱穿暖,安全地活着,或者说我比绝大多数人活的都要好,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党和国家所赐。”徐容笑了下,“中国以前讲君臣父子,现在批判那是奴性,如果一个活在当下的社会连生存都难以维持的人,他当然可以有意见、发牢骚,反而他没意见\b才是咄咄怪事,可是如果一个生活的比较不错的人仍然对他生存的国家和政府满腔怨言,我觉得,杜导你把这样的人捧红,也挡不住人家转头咬你一口。” 杜其峰听到徐容最后一句,彻底清楚了他的意思,瞅了一眼手里的剧本,苦笑着道:“我总算知道,《毒战》的剧本为什么能那么容易通过考核了。” “哈哈哈。” 徐容同样笑了,如果他都接受不了的情节,考核肯定不会通过,如果他能接受的了,考核那边也差不多能够接受。 一旦《毒战》突破底线并引起负面影响,即使紧急叫停,考核方面的确难辞其咎,但他作为主演,同样也要受到牵连。 徐容意有所指地道:“其实考核嘛,就是划一条线,只要别作逝世的疯狂试探,都不会有什么事情。” 杜其峰点着头,道:“我听许多朋友都谈过,但是那条线其实很模糊,因为价值观这个东西,其实并没有明白的标准,你不尝试,其实也根本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大原则还是不能违反的。” “如果违反了呢?” 徐容笑着道:“那也简单,不换脑袋换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