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父子之争（1 / 1）
阮启疑听着，也不禁笑道：“璐华啊，伯元这毛病还是我的不是，他小时候尽带着他读书，对怎么送礼品，却全无所知。本想着日后为官，老老实实尽自己的本分就好，却不想给你送礼品的时候，他却不会挑了，都是爹爹的错。不过伯元，你这几日也安闲下来了吧？听说你管着国子监算学，那边事不多吧？”
阮元听着，也忽然想起巡抚一事，想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不应，或者说瞒不过父亲的，便只好道：“爹爹，这几日倒是安闲，只是之后，就难说了。昔日孩儿正好被皇上诏对，皇上说，浙江巡抚玉中丞最近要调任了，准备让孩儿再行南下，来做浙江巡抚。”
不想阮启疑听着阮元这句话，面上却露出了一丝惊异之色。
“伯元，你……你再说一遍，皇上要你改任……改任的是什么职务？”说到最后，口气竟已渐趋严峻。阮元听着，也不知父亲究竟是何意，只得道：“爹爹，皇上的意思是，改孩儿来做浙江的巡抚，就是来年孩儿做学政的浙江。不想才隔了一年，孩儿又要返来了。”
“不许来！”不想阮启疑这时候，却突然大喝一声，阮元、阮常生、阮门三女和杨吉都吃了一惊，不知阮启疑是何用意。
听阮启疑语气，却是越来越怒，道：“伯元，这浙江巡抚之任，你现在万万来不得！皇上他是一时糊涂了，你不能也和他一样糊涂！你做了这许多年官，做的是什么？翰林修书，学政督学，礼部大礼，这里哪一件是与庶民生计有关系的？现在让你来治民查吏，安抚一方，你会做吗？你看着督抚风光，我却再清楚不过，那些奸民胥吏，府县大小官员，都在那等着瞒你骗你呢！你若是稀里糊涂来了，过不得一两年，也就要被皇上摘顶子了！到时候，只怕咱们阮家一门，甚至包括这衍圣公府，都得伴你受苦受罪，那样的局势，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阮元听来，自也有些不快，虽说嘉庆那里自己一时还未决定，可十日之后，难道嘉庆还真的会让自己推辞了巡抚之任不成？是以一个下午过来，阮元已经渐渐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阮启疑方一归家，便给了自己当头一棒，心中自也有了些不愿认输的想法。只得答道：“爹爹，这抚境安民之职，孩儿之前的确未曾做过，可孩儿读圣贤书三十年，自然希望自己也能得遂圣人所愿，能行治国平天下之事啊？至于奸民胥吏，上瞒下骗之事，孩儿心中也是有数的，到了浙江，一定当心行事，凡有馈赠，一律开绝，账目收支之事，孩儿也一一亲自详询。他们只瞒骗得那碌碌无为的督抚，却瞒不得孩儿的啊？”
“你且不要在这里夸夸其谈，爹爹在杭州也住了三年，浙江什么样，你说过，爹爹也见过。上有府库亏空，下有民生疲敝，眼下外面，海寇一日比一日猖獗，声势之大，连官军都限制不得！若是皇上给你个太平直省来做巡抚，或许爹爹都没这么大意见。可浙江，眼下正是最为关要之际，你一介书生，空有些志向，又能成得了什么事？”阮启疑言语还是严峻。
“小恩公，您今天是怎么了？伯元他读书做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用自己的才学来赞助那些庶民吗？眼看伯元做了十年官，不是刻石头就是教师长教师，眼看着庶民在山里吃红薯，都没几两银子接济，这样的日子看了，我都难受！可听伯元说，他做了巡抚，就是堂堂正正的地方之少，可以真正为庶民办些事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这无聊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您却这般说伯元的不是呢？”杨吉听着阮启疑突然大为异常的言语，心中也不解其中深意。
“庶民？”阮启疑忽然笑道：“杨吉，你知道浙江一省，有多少庶民吗？有整整两千万！这许多庶民，他能管得过来吗？你说他可觉得庶民办些事，那我问你，庶民需要伯元来做什么？伯元他知道吗？他不知道，甚至都不可能知道！他在浙江，是这两千万人之首，可他下面呢，有藩臬、有道员，有知府知县，这才轮到乡野，轮到庶民。这一层层下来，上下欺瞒，各取私利，庶民就算想要把自己困苦之状反映给伯元，经由这一层层官吏之手，最后早就变了味了。他又要怎么为庶民谋利来？还有沿海的海寇，伯元是读了几本兵法，那战阵之学，却也略知一二，可他打过仗吗，一场都没有！如此纸上谈兵，就能打得过那许多海寇吗？若打仗是个那么简单的事，那我告诉你，眼下的大海之上，根本就不会有海寇！海防之事，又怎会闹到昔日这不可收拾的局势？”
训斥完杨吉，阮启疑也对阮元道：“伯元，爹爹是真心为了你着想，听爹一句话，就明日，再进一次宫，把爹这番话告诉皇上，让他收回浙江巡抚的任命。你想为庶民做些实事，爹爹从来没反对过，可你不能把自己的命都赌上！你也有这般如意的夫人了，可璐华还没有孩子呢。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不要我这个爹爹了，也该为这个家想想吧？若你在浙江有个闪失，璐华怎么办，阮家怎么办？常生今年才多大？难道你想着日后把阮家重担，都推到他身上吗？你现在做官都十年了，阮家也不是当年只有咱爷俩的阮家了，以后的事，你要想清楚！”说罢，也不等阮元答话，便径自站起，先回房中歇息来了。只留下阮元等人在席间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寂静了许久，还是杨吉想着自己毕竟与阮家并无血亲，没有意理负担，率先说道：“伯元，小恩公平日从来识得大体，昔日是怎么了？我突然感觉，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你说，来做个巡抚，就真的那么难吗？”
“其实，爹爹说得并没有错啊……”阮元叹道。
“杨吉，我看爹爹方才神色，却是觉得，他老人家必有深意。”孔璐华这时候看起来，却依然从容不迫，又安慰阮元道：“夫子也先放松一下，你无妨认真想想。你最初做官之际，也曾犹疑不决，这些事我听你，也听爹爹说过，可谁人时候，为什么爹爹明显知道，你的性子其实与祖父他老人家本是一路，却还答应了你来考进士，来做官呢？其实爹爹心中，也有为国为民的想法啊？只是祖父的事，或许让他也有些失望，才一时断了做官的念头，可他是一直支持你的。这浙江巡抚之职，眼下也最是关要，虽说有些凶险之处，但夫子反过来想想，或许你能把这巡抚做好呢？那夫子不仅是两千万浙江庶民的再生父母，也可让全天下读书人扬眉吐气了啊？你说这一节，爹爹会全然想象不到吗？”
“夫人是想说，爹爹方才那段话，其实……只是试探？”阮元似乎也有些摸清了门路。
“嗯，其实也不全是试探。依我想来，爹爹其实是愿意让你来做这个巡抚的。只是你毕竟之前没有经验，若是思虑不周全，到了巡抚任上，仅凭着一腔热血贸然行事，那肯定要亏损啊？所以呢，爹爹看起来是不想让你来浙江，其实也是把此行为官之难，一一点明于你，好让你有所准备。那么接下来，夫子也就该对眼下浙江的这些问题，来思索破解之法了。待夫子有了应对这些困难的办法，就先返来说服爹爹，再来禀明皇上，说不定皇上听你方略合了心意，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孔璐华这时候正坐在阮元身边，也轻轻拉了阮元左手过来，用自己的两只小手将阮元的左手握在其中，温顺的对阮元笑道：“夫子，这件事若是你不会，就不要逞强嘛？我记得夫子在京中也有不少朋友呢，或许这些民生庶务，绿营海防之事，他们会有更多经验呢？”阮元的手指触碰着妻子柔软温暖的手心，心中也渐渐觉得轻快了不少。
“不过夫人，这样说来，你倒是很相疑我嘛？”阮元也对孔璐华笑道。
“我当然希望你来做这个浙江巡抚了，毕竟还是在杭州嘛？”孔璐华这时候的神色，倒是既温馨，又可爱。说着，她也向刘文如、开雪和阮常生道：“要不夫子也问问他们吧？书之姐姐、月庄妹妹，常生，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京城就算换了好米，终究也不如杭州原产的好吃，想接着一品真正的江浙美味呢？”
“夫人说得对啊，夫子，这京城的秋天，还真是不习惯呢。”开雪听了，也不禁对阮元说道，刘文如和阮常生在一边，也点了点头。
“或许你能把这巡抚做好呢？”不知为什么，孔璐华这句话这时候却一直萦绕在阮元耳畔。
“夫人说得也没错。”看着孔璐华一直在一边玩弄自己的左手，阮元也不禁伸了右手过来，将妻子双手握住了，笑道：“反正我在皇上那里，也求了十日时间出来，明日我便来请教朱恩师。恩师历任各省督抚，素有声名，若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或许真的能事半功倍呢。”
“这才是我的好夫子嘛。”孔璐华自然也对阮元温暖的双手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