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十三章 山头（1 / 1）

辞别陈升之后，王安石骑着毛驴回到钟山定林寺中。 定林寺为南朝名寺，当年梁武帝兴佛，此为佛宗圣地。这里也是文人圣地，刘勰在此写出了《文心雕龙》。 王安石退隐之后在定林寺中有一书斋，名为昭文斋，这原是僧房被改建为书房。 昭文斋听起来宛如彷佛昭文馆大学士的意思，宛如彷佛自己乃山中宰相一般。 其实王安石自写了一首诗回应了众人的这个想法。 我自山中客，何缘有此名。 当缘琴不鼓，人不见亏成。 这句诗取自昭文鼓琴的意思。 说得是一个名为昭文的琴师。庄子中有云，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之古琴也。 昭文虽说琴技已经是出神入化了，但只要你弹琴了，就有成功与失败的地方，你要想真正用中，就是‘不鼓’，不来弹琴。 这首诗可知，王安石虽隐居钟山，但对变法的得得失失从未放下，时不时便拿出来反刍。 王安石虽然想云淡风轻地过归隐后的日子，但没有真的到云淡风轻的地步。 王安石入了书斋，看到棋盘上一盘残棋，正是前日他与寺中少老对弈后所留，后王安石有事离来，如今棋局还摆在这里。 书斋里还挂着王安石所作的一首诗。 诗名就是定力寺。 众木凛交覆，孤泉静横分。 楚老一枝筇，於此傲人群。 城市少美蔬，想今困焚。 且凭东北风，持寄岭头云。 王安石脱来幅巾，坐在椅上看着眼前的残局不由感叹，天下之事真似这一盘残棋。 陈升之方才的话对王安石是有触动的，他心底对章越变更役法当然是有意见的，当年熙宁变法各类，其中最令王安石得意的还是募役法。 尽管募役法确有不美之处，但天下事就如昭文鼓琴般，除非不鼓，否则有成必有亏。 王安石治天下犹如昭文这等绝代琴师视己琴技，觉得自己的变法就是完美无缺的。 王安石将此事闷在了心里。他说了归隐后一字不提朝政便是不提，但不是他真不关心，他也是参详着役法得失。 他此刻想起陈升之的话，当初扬州簪花的四相，除了韩琦已经是故来，他与陈升之已经是下野，唯有王一人仍在相位。王，韩绛二人都是王安石的同年，王安石庆历二年进士，位列一甲者三十九人，仅有五人没有位列公卿，称得上是人才济济。 王虽持政中立，但用力的在礼制上，譬如濮议和郊祀伴享，他都有所倡议。而且在征讨熙河之事上，王从始至终都是支持王安石和吴充的。 王安石知道王虽面上不说，但他与韩绛，吴充都是有矛盾。至于自己在位时，王何尝不忌自己，只是王从来不发就是。 想到这里，王安石立即给王写疑。 王安石被称为拗相公不是没有道理，他不肯有涓滴妥协，旁人越是从各方面打击他，他越脆持自己的想法，甚至六亲不认，众叛亲离，也要将自己想法贯彻下来。 有这一段气力的人是可以办成大事的。 王安石可以肯定韩绛、章越变动役法并不合乎他的心意，而韩章二人以后绝不会仅限于更改役法一事。 所以王安石当即提笔给王写疑。

王安石写字飞快，他的书法特点就是着急忙慌。每一个字写来如横风疾雨般，宛如彷佛急急忙忙赶工一般。 不过认真看来却自有他的意境，及他的性格包含在其中。 …… 大朝会依旧由王押班。 王拜相三年来，没干什么事，下面的官员也瞧不起他，戏称为三旨相公。 何为三旨？ 王上朝只是说来：“取圣旨。” 皇帝表态之后，他也不问是否，只是恭恭敬敬答复说“领圣旨。” 退朝之后，见到臣僚，便说：“已得圣旨。” “取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 王合称三旨相公。 这外号就是下面官员讥讽王任相三年以来一事无成，毫无建树，所以面上对他都不是那么敬重。 相反官员们对章越，韩绛都是恭恭敬敬的。 为什么政绩是官员是要紧的？这阐明他们对上能说得算，对下能够压得住人。这也是为何上位者都是喜欢以权破法，用重新分蛋糕的办法来抓取权力的缘故。 王退入班中，看着韩绛心底有些灰溜溜的。 三旨相公的讥讽，他不知道吗？他是知道的。奈何如今大权尽在韩章二人之手，王站在一旁只能干看着。 王原本不欲显露，但昨日接到王安石来疑后心思有了变化。 昔日照例领取圣旨时，王离开殿中，手持着圣旨对群官道：“已得圣旨。” 群官闻言正要照例散来，王突道：“且慢着！本相有几句话交待！” 群官讶异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你王什么时候这么‘多话’？ …… 而在殿下看着王的蔡确，明锐察觉到了这些。 在役法变动之事上，蔡确看到了韩绛，章越的魄力。虽说如今韩章二相因变更役法气势正盛，蔡确也继承保持既结盟又中立的态度，在新党旧党之间自成一座山头。 蔡确是一个非常善于体察圣意的人，在他心底本没有什么变法与不变法的政见之争。 他从来到尾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官家的心思在哪里。 韩绛，章越变动新法，这令蔡确也看出了官家也是要调和新法之意。 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出于平衡之意，他一改以往对旧党喊打喊杀的态度，主动与旧党领袖冯京结了亲。 昔日王突然站出来了，阐明这中间暗流涌动。 这时候候邢恕来到蔡确身旁道：“昔日王史馆有所不同啊！” 蔡确看了邢恕一眼。 当初邢恕见章越受新旧两党夹攻，觉得对方成不了气候，主动与官员面前透露表现与章越划清界限，全然不顾当初章越对他的提拔之恩。 此事令司马光也很气愤。 后来章越相位稳固了，邢恕后怕不已，立即左右寻觅重新找自己的后台。 找来找来只有蔡确敢接纳他，从此邢恕便依附于蔡确。的确蔡确要自立山头，肯定要接纳那些被大臣们所不容之人，邢恕自也有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蔡确道：“王史馆看来是有所持了。” 邢恕点了点头赞同了蔡确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