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起势（1 / 1）

进入五月的第二日，大阳县便迎来一场急雨的洗礼，继承了足足半日的时间，当雨后初霁，风清日丽，享受着仲夏宜人气候的同时，苟政的心头却没有一丝惬意之感。 苟政在意的，是这一场急雨，会不会影响到弘农县的战事。按照此前堂议打算，昔日便当创议对逗留弘农的刘秀离军的进攻，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很难让苟政不来哀愁战况。 能够影响一场战役因素实在太多了，人可以认真运筹、充足准备，但对于天时、气候却很难有准确的判断。缺乏技艺手段的时代靠山下，天文地理可没那么容易掌控，许多事情，往往只能听天由命。 虽然对大阳县的占领还不到半个月时间，但这片土地已然烙上了属于苟军的印记，尤其是大阳——茅津一线，上万苟氏军民的一呼一吸、一屎一尿，都是对领地的标记。 在破石晖，歼赵军，占大阳之后，苟政收获的，除了石晖囤积在茅津与县城用来对付义军的大批辎重粮草之外，便是近五千的人口（其中一多半都是俘获的赵军）。 而苟政给大阳带来的，则是一种新的秩序，以苟军将士的铁刀利剑、少枪弓弩为支撑的新秩序。苟部将士之外，那些平民庶民、农夫流民，乃至是老弱妇孺，都被苟政以一种高度军事化的方式组织起来了。 在这个秩序下，不养闲人，每一个人都得提供价值。军队作为一切的根本提供武力保证秩序与安全；工匠、铁匠、医者这些技艺人才的作用自不多提；壮丁作为军队的补充并提供劳力；女人可以育养、缝制衣裳、洗刷备炊；那些老弱可洗马喂羊，捡拾柴火；便是孩童，从小提供忠诚，进修之余，也需要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显然，在当前的形势局势下，苟政是有意将“苟氏集团”打造成一台机械，一台以生存发展为目标的战争机械，而每一个人都是这台机械上的零件，以血肉、精神、体力作为能量驱动这台机械运转。 即便这台机械，原始而简陋，效率极其低下，运转也与顺畅挨不上边，但它至多初具雏形，具备极强的可塑性。并且，对苟政的价值极大，将之视其为崛起之根本，力量之源泉。 而催动这台机械运作的，除了苟政这个大脑，便是以苟氏为核心骨干的诸多将校了。 比起在部曲军队之中，苟政的权威，在这些新依附的平民心目中，可要高多了，既来源于那些强悍的部曲与刀枪，也因为苟政给他们提供了一個生存的机会。 哪怕这些人的待遇，近乎奴隶，但他们的幸福感与满足感，却并不缺乏。在如今这个世道，对于底层的蝼蚁贱民来说，想安安稳稳当奴隶，苟且偷生，都是一种奢望。 大阳县城内外，既是一座军营，也是一片工地。 作为核心的军队，一大半的精卒虽然随苟雄等将南渡来打京兆赵军了，剩下的，也没有闲着，巡逻、警戒、训练、制备武器、保养甲胄； 伤兵营仍有五百来号人，每天依旧有轻重伤员，因为伤口感染、病情恶化，而来世，然后被埋到大河之畔的一些隐秘断谷间； 十来人出头的军医+学徒，用简陋的设备与原料，捣制着对疗伤未必有用的药粉，经验丰富的医者，还得（被）带着人到方圆的山林谷地间寻找可用药草； 当然，最主要、最集中，规模也最大的活动，还是生发生活，伐木、挑水、做饭，以及伴随着的搬运动作，是军民们最主要的工作； 而在城中，木匠们带领着一干学徒、苦力，制作着车辆，尤其是便于行驶在山岭、台地间的独轮“小车”，为之后向北进军，做着更充足的运力准备； 铁匠们熔炼敲打的声响不停，重新锻炼着自战场上收集的残破、缺损的刀剑，一个个粗拙却足以砍杀、捅穿敌人的少刀、矛头，被打造出来...... 挥洒的汗水，忙碌的景象，热火朝天的场面，肉眼可见的辛苦与告急，但同样的，那股名为“生”的气息，也浓郁许多。 除了“仁义合理”，身体力行也是苟政身上的一个标签，也只有深入地与将士部众们接触了解，苟政的心方能安定一些。只有看到那些或敬仰、或畏惧的目光，他才能体会到“掌控”二字的些许内涵。 黄昏时分，大阳内外，炊烟四起，每到这时候，不论军民，总是喜悦的，干活的人，也更加卖力。虽然，鉴于军辎之不足，只能按需供应，但对于绝大多数平民来说，能够勉强果腹，也是一桩幸事了。 苟政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而当前大阳县的局势，也给他一种在玩帝国时代的既视感，只不过还处在初期阶段。日常性巡视完自己的领地与部民之后，踩着一地的泥泞，苟政回到大阳县衙。 在青石台阶上蹭着黄泥的时候，一名清癯的军官兴冲冲地找到苟政：“拜见主公！” “何事？”苟政问道。 这名军官是苟侍的下属，手往后一指，笑道：“小人等奉苟侍军主之命，前来摘了些果子返来，此一车，特地献与主公！” 顺其手指方向，只见一辆加装了竖板的车，在几名民夫卖力的拉拽下，缓缓驶来，车上满满当当装着的，是青里透红的毛桃。 在大河两岸的山岭谷地之间，有大批野生桃树，进入仲夏时节，芳菲早尽，果实累累。不过，因为无人打理，果实很小，卖相也不甚好看，但这的确也算是一种可以就地取材的食物了。 苟政示意下，军官专门挑了一颗大一些、红一些的桃子，用力地搓了搓，递给苟政。苟政也不厌弃，拿着张嘴即咬，很脆，甚至有些硌牙，汁水不是许多，更别提口感，但几口下肚，胃里便迅速发生了一些充实的感觉。 “这车桃我收下来了！”苟政扭头，看着军官，问道：“我此前观大河两河山地多有桃树，这个时节，沿岸桃果，可曾都成熟？采摘、运输可曾方便？” 军官不假思索答道：“回主公，夹岸桃树果实，的确多已成熟。然道路不通，采摘易，困难的恰是如何运输回营，小人等昔日是肩挑手扛，方才运得几车返来！” 闻答，苟政琢磨了下，吩咐道：“你传令苟侍，让他遣人，来将沿岸桃林做好分区标记，明日起头，着诸部军民，分批前往桃林摘果就食！”

“诺！” 也不怕吃坏肚子，便是拉稀跑肚，总比忍饥挨饿来得强。 一车桃子，苟政自不独享，尽数分给亲兵部曲。待归县衙，堂间已有两名披头散发、胡茬密集的汉子等待着，见苟政归来，一齐拜道：“曹髡（卜洋），参见主公！” 对于渡河之战的收获与战果，这些日子，苟政已然消化了很大一部分了。而比起那些平民庶民、老弱病残，最让苟政挂心的，还得是俘虏受降的两千多赵军俘虏。 这部分赵军，虽然良莠不齐，基本的身体素质，还是要强过普通人的，在统战转化上，也更具价值。其中千余“汉族”官兵，被苟军各部快速消化掉了。 而剩下的胡卒，约三百的羯人，被丁良甄别出来，全部斩杀。对苟军而言，杀羯人是政治正确的事情，容不得涓滴妥协，因此，哪怕是普通羯士，也断无留情。 在杀羯士的事情上，丁良开动脑筋，使了些手段，让被俘的其他胡卒亲自脱手，斩杀羯人的同时，也斩断了与羯赵朝廷的牵绊与后路。 如此，苟政先得了三百胡人属下，剩下的几百人，也在形势所迫下，陆续选择投效苟政。尤其是，在石虎驾崩、赵军东归的消息传开之后，转化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到如今，苟政又建立了一支八百人左右的“胡营”，并且，由于这些胡人，都是以匈奴别部、杂胡为主，苟政念头一起，称之为“统万营”，由他亲自掌管。 匈奴，这个曾经威震华夏的草原霸主，攻灭了西晋的第一胡，在当下的中国政治舞台上，虽然还有一席之地，在北国大地，依旧有铁弗、卢水等部活跃着，但其彻底融入中国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已经很难找到一个“纯粹”的匈奴部落了。 因此，苟政对那几百匈奴杂胡的收服，整体而言，还是比较顺利的，至多对这些部卒来说，没有太多族裔之见，没有什么道德负担。 有权，有势，有奶，便可认娘！ 而曹髡、卜洋二人，则两个小头领，丁良代苟政进行招揽之时，带头杀羯士。在胡人圈子里，自然也是存在鄙视链条的，作为雄极一时的北方霸主，羯赵的核心统治阶层，羯人自然是凌驾于其他诸胡之上的。 匈奴因为胡汉、汉赵接踵沦亡之后，早就一蹶不振，不为人所重视，就更别提这些杂胡了。而这些人，在河东军中，实则也是被羯士欺压的那种。 对这些胡人，苟政并不奢求其忠诚，他看重的，只是能否为我所利用，以及他们身上具备的统战价值。 因此，对于积极主动的曹髡、卜洋二人，苟政在保持威严的同时，态度上也显得“亲切”，含着笑扶起二人：“二位请起，统万营适才我也来看过了，整顿已初见成效，我又得一劲旅，这都是二位的功劳！” 苟政态度如此，二人俱是大喜，操着一口“山西”腔调，向苟政透露表现道：“多开主公疑任！我二人，愿誓逝世效忠！” 对这种表态，苟政看得很开，摆手道：“你们寻我，所为何事？可有难解之处？” 曹、卜二人对视了一眼，由一脸大胡子的曹髡道：“部卒们已多日不得饱食，气力难支，又缺兵器，恐难为主公冲锋陷阵！恳请主公开恩，赐以薄辎，以解困顿，部众必然感怀主公恩德！” 听二人所请，苟政眉头稍微蹙了下，以一种审量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二人，视察着他们的反应。 迎着苟政的目光，二人的心都下意识地悬了起来，表情严肃，就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而苟政，在思考良久，这么冲二人道：“既已归顺，自当视为手足！我推心置腹，以诚待人，尔等异日纵有反复，我也无愧于己！ 这样，你们先回营，我会安排，调拨一批口粮、军械给你们！” “多开主公！”听苟政这么说，曹、卜二人，面露感动，再度拜倒，马脸的卜洋郑重地说道：“主公以诚心待我，我必以忠直向报！ 小人在此发誓，自今以后，主公旗纛所向，效忠赴逝世，绝无贰心！” “小人也一样！”曹髡也跟着透露表现道。 “二位请起！”苟政自是做出一番礼贤下士的模样，躬身探手，扶起他们。 又不乏虚情假意地热暄两句，苟政方才打发曹、卜二人回营，站在堂前，注视着他们离开，望着二人愉悦的背影，苟政面上依旧带着些笑意，只是眼神逐渐深沉。 “希望能开一个好头吧......”苟政在心中默念着。 当夜幕降临，哗闹了一个白日的大阳县城终于趋于安静，零星的爝火，释放着堪称梦幻的光芒。在一片静谧之中亲自操持着军务安排的苟政，终于收到了来自弘农的战况。 结果，自是喜讯，虽未尽全功，但大破刘秀离军。 还得感开白日苟政哀愁的那场夏雨，因为他延缓了刘秀离军西撤的脚步。却也是石虎驾崩后续的影响，当确认这条惊天之变的消息后，石苞终于下令，让刘秀离率军撤回少安。 石苞决定，坐守少安，拥关右豪杰，以窥天下。没错，当石虎逝世了，草包王也志在天下霸业了......与之相比，区区苟军，自然无关痛痒，不值得浪费军力、物力。 因此，当苟军紧锣密鼓地执行着破军打算的同时，刘秀离那边，已然做好了撤军的准备。若非那场雨耽搁了其行程，不管是浢津的孙万东部，还是由苟雄率领的奔袭之师，恐怕都咬不上京兆赵军。 但是，过程如故与预想中的大不一样，两路夹击的强攻战，变成了一场追歼战。在桃林道泥泞的路途间，在苟军各部强势而脆决的打击之下，刘秀离军大北。 京兆太守刘秀离阵亡，被苟威率军赶上，砍了脑袋，其众溃，只有三千余人一路逃至潼关。而苟军，则斩杀两千多人，俘虏四千余众，刘秀离军的大部分辎重，都成为了苟军的战利品。 经此一战，苟氏集团的实力显然又继承壮大着。 而先破石晖，再斩刘秀离，还有此前在谷水破石闵的加持，他们这支义军的名声，终于迎来一个爆发性增少，至多在秦、晋地区，有不少人与势力都以一种崭新的目光，来视察、看待他们，尤其在关东乱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