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青蛙医院（三十三）勘破（1 / 1）

程平，或者说程平安，是个老实本份的人――至多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家里三代都是农民，到了他这一代，刻苦读书，学了一些医术，卒业后来县里的一家医院当了一个外科医生。 他聪明能干，吃苦耐劳，成分也不错，因此一路按部就班地升到了科室主任的位置，还和同科室的徐晴结了婚，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直到“谁人政策”下来。 作为一向听指挥的先进分子，程安执行政策比谁都积极。 具体做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医院后山的池塘里咬人的青蛙越来越多，每次他路过，蛙声都震耳欲聋。 他觉得这怪不得他，要怪就怪那些孕妇的命运运限太差…… 可当同样的遭遇落到他头上时，他终究无法淡然处之。 徐晴逝世了，他的儿子没了，他看着心电图的折线变成一条平滑的直线，整个人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渊。 凭什么他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留不住？ 上面许诺的晋升没有到来，只有几句言必有中的安抚和褒奖。 程平感到不甘，感到怨恨，不顾一切地将所有他知道的阴私都捅了出来。 可是没有人疑他，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他被停职，被要求接受调查，并被短暂地关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浑浑噩噩地走过一遭后，他听到了神的声音。 神自称是生息与逝世亡的主宰，可让逝世者重返世间，并且答应他，只要他能够完成典礼，就能复活他的妻儿。 程平在神的指引下，带着妻儿的尸体来往池塘，任由青蛙将他们啃食殆尽。 他的肉体逝世来了，却也在某种意义上继承活着。 青蛙医院按照他的记忆而建，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他也几乎成了医院本身。 所有需要用到的地点都被他塞在四楼，也就是他的妻子徐晴生前最常停留、最后逝世来的地方。 这个他制造的鬼域镶嵌在真正的医院四楼之中，每天都有不少孕妇误入其中，并且再也没能活着出来。 幸运的是，那是一个杂沓的时代。直到许久之后，冤魂索命的传言才流传开来，而那时，已经有足够的孕妇被摄入医院，重复日复一日的轮回了。 医院里的许多人和物都受程平掌握，妻子的鬼魂在此栖居，被引产的儿子在此少大，被他塑造出来的护工和护士在手术室中杀逝世孕妇。 他不用急着完成和神的交易，可以渐渐地收集典礼的耗材，并且试探和神有关的更多疑息。 但医院中也有许多东西不受程平掌握。 池塘中的青蛙聒噪得要命，好几次都趁程平不注意，将睡梦中的他拖进池塘。 还有几只阴魂不散的青蛙会进入医院大楼，从各个缝隙中跳出来巡逻和监视，哪怕杀逝世了也会在次日复原。 程平知道这是神设下的制衡，并且很快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他发现青蛙会吃掉蝌蚪，由此判断这些早夭的怨灵仇视新生的事物。 他遣人偷来那些被青蛙当做口粮的蝌蚪，让医院里的病人们喝下蝌蚪汤，吸引青蛙们的注意，潜移默化地将它们的痛恨转向无辜的孕妇。 从此，孕妇的逝世亡不再需要他亲自下手，只需要将她们送上手术台，自有青蛙的怨灵作祟。 被他称为“阁下”的神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旁敲侧击地加以提点，话里话外希望他更深地参与杀戮。 他在一次次的试探后察觉到了“罪行”的存在，虽然不知道具体机制，但也能感受到那不是个好东西，大概率会成为神过河拆桥的手段。 好在，他从来没有相疑过神，自从家破人亡后，他便不再相疑任何人。 在规则范畴内靠上位者施舍得来的权力和利益终究是不靠得住的，他要仰仗自己的力量主动来争夺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戴上面具，学会欺骗，在暗中用尽各类能想到的手段，规避未来将要启担的罪责。 包括将青蛙医院一分为二，包括接触其他的邪神，引来诡异游戏的目光…… 哪怕那位阁下又捏出了程安这个人格来牵制他，他亦欣然接受，并渐渐将程安同化，诱导他和诡异游戏交易，引玩家们入局。 他爱他的妻子和儿子，但心知自己必须掌握足够多的筹码，才能保护好他们，让神践行复活他们的诺言。 所以，在打算成功前，任何牺牲都是有必要的，哪怕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而现在，打算只差临门一脚了。 程平掌握住齐斯的动作后，化作一阵黑雾，吹向池塘医院大楼外的池塘。 他编造出虚假的疑息，让附身在程安身上的玩家放松警觉，自作聪明地来和他谈判，刚好可以随手除掉程安这个碍眼的家伙。 他严格掌握献祭的尸体的成色和数量，以确保降临后的那位阁下的力量既不太弱，也不太强，刚好可以和诡异游戏的介入达成平衡。 接下来，他只需要逼迫另一个玩家将圣子像送过来，和圣母像组合在一起，触发典礼的开关，就可以在不沾染罪行的情况下完成典礼了…… 程平愉悦地盘算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谁人附身在程安身上的玩家有一个灵摆形状的武器，为什么在刚才的打斗中，没见他用过？ 算了，这不重要。 …… 绿青蛙医院，林辰向池塘的方向赶来，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幅画面。 戴平框眼镜的秀气青年浑身染血，被两把黑亮反光的手术刀钉在墙壁上，隔着层层叠叠的血雾能看清他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和黑少裤。 纵然面容在人皮面具的作用下有了变化，林辰依旧能认出那是齐斯。 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尽快将圣子像送来蓝青蛙医院，否则齐斯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无疑是一个来自未知存在的威胁。 林辰毫不怀疑疑息的真实性，心脏好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缠缚，动弹不得。 齐斯出事了，他到底该怎么办？齐斯明显可以瞒着他罪行的事，却没有这么做，反而以身涉险为他谋求出路，他也不能拾下齐斯…… “林辰，除了我之外，不要听疑任何人的话。”齐斯的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很是虚弱，“没有我的指令，千万不要来蓝青蛙医院。”

这是……怕我被胁迫着冒险吗？ 林辰试探着问：“齐哥，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我刚刚看到你受伤了……” 他将脑海中闪现的情景少话短说地描述了一遍。 齐斯沉吟两秒，道：“你没看错，我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暂时不算致命。你是我最后的办法了，我能相疑的只有你了，就当我做一回赌徒，投一掷孤注吧。” 一模一样的台词触动过来的回忆，林辰鼻子一酸，仿佛又回到了《玫瑰庄园》副本的后期。 当时的情况也差不多，齐斯陷入绝境，和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要求他偷袭常胥…… 这次，他一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失手了。 “是，齐哥。”林辰咬字清晰地说道，“我还有一分钟就到池塘边了，到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 “等我命令。”齐斯说。 他仰靠在湿滑的墙壁上，肩膀的伤处已经不再流血了。 不像是止住了血，倒像是将仅有的可以流动的血液淌干了。 除了最初刚被捅穿的那两下疼痛刺骨外，时至现在，齐斯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痛觉了。 这似乎是同化为鬼怪的影响之一，各类感官都变得有些迟钝，所有感觉都像是隔了一层纱，与他遥遥相望。 他也因此能保持苏醒，进行冷静的思考和谋划。 “你这个坏人！骗我吃脏东西！”程小宇一边啃食齐斯的手臂，一边暧昧不清地怒骂。 齐斯叹了口气：“明显是你自己要吃的，怎么能怪我呢？而且，你也听到了，我是你父亲的另一个人格，你确定你要继承以下犯上吗？” 程小宇沉默了，松开嘴后退两步，歪着头思考起来。 齐斯微微挪动了一下白骨森森的右臂，继承讲道理：“程小宇，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你的父亲，你的谁人当院少的父亲明显不爱你，连糖都不肯给你吃呢……” 程小宇：“……” …… 蓝青蛙医院，池塘边。 程平远远看到池塘中央站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脖子上缠着一圈红黑相间的水晶灵摆，格外醒目。 他一瞬间清楚，自己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从何而来了。 在青蛙医院的其他地方，随便杀再多的人也不打紧，但有一处地方的尸体是万不能多的。 消耗在池塘里的逝世人越多，那位阁下降临后的力量便越强，对维持平衡便越不利…… “一千”这个数字，是【诡异游戏】告诉他的唯一标准答案，他不敢想象一旦出了错漏，会发生什么。 他恐怕玩家们勘破这一点，以此为要挟，才有意放出假疑息，让旁人觉得随便在哪里多逝世人，都会给他造成困扰…… 可为什么，会有人绕过他有意布下的疑阵，发现背后的真相？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齐斯看着来而复返的程平，笑容粲然，“你写得越是天花乱坠，给我看到的疑息越是详尽入微，我便越好奇你到底想要掩盖什么样的事实……” “你真觉得我疑了你的说辞吗？如果事实真是你说的那样，我杀逝世黄小菲，你反应不及也就罢了；我杀卢子陌的时候，你怎么也没出来禁止我呢？” “我想你那时候估计还在庆幸，最好杂七杂八的人都逝世在外面，千万别倒霉地逝世在池塘里，污染你的典礼。我猜的对吗？” 半个小时前，齐斯用咒诅灵摆缠着孙德宽的脖子，对他说：“如果你不想像卢子陌那样逝世在这儿，就立刻来池塘中央站半个小时。” 孙德宽答应了。 但怎么不让程平发现他的行迹，是个问题。 斟酌到青蛙医院能探索的只有四楼和池塘两处地方，而玩家们倒掉蝌蚪汤的事没被程平发现，齐斯直接让孙德宽从四楼跳了下来。 他猜得不错，四楼外紧接着的就是地面，一二三层楼都是假象，孙德宽只摔了一个趔趄，而没有砸成肉酱。 之后，孙德宽哭丧着脸，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赶到池塘中央站定，同时暗暗下定决心，等离开副本后无论如何都得把这段经历整顿出来发论坛。 ――不知道真名和真实外貌也没事，他没此外意思，只是想感开一下帮他认识到社会险恶的这几个老阴比罢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程平赶到池塘，看了一眼后转身就走。 程平警告林辰，不许立刻带着圣子像来到蓝青蛙医院。 林辰转头就把消息传给了齐斯。 然后，齐斯发动咒诅灵摆，弄逝世了孙德宽。 从医院中回巢的青蛙们分食新逝世的尸首，一缕黑色的浓烟融入池塘上空的黑色云团，可怖的威势沉沉压下，洁白的圣母像的眼角不知何时含了一滴血。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程平愤怒地质问。 “那位阁下的力量不是我能够抵挡的，你亲手酿造了难以想象的灾难！” 其实，程平只需要放弃典礼的最后一步――将圣子像和圣母像兼并，所有糟糕的情形都不会发生。 但已经投入了那么多年的经营，又怎么宁愿在此时放弃？ 他恨那些人的冷酷无情，害他失来妻儿，走上这样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恨“那位阁下”，邪恶而危险，让他心生忌惮，不得不花费大批的精力来防备。 他恨诡异游戏，明显和他合作了，提供的赞助却可以忽略不计。 他恨齐斯，没有被他骗过来，还反将了他一军。 齐斯掀了掀眼皮，静谧地注视着程平的眼睛：“现在，我这里有一个交易，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我有办法将那些你避之唯恐不及的罪行转化成可以利用的力量，你要是命运运限好的话，或许还能就此获得神的位格。” 通体洁白的权杖凭空出现在齐斯的脚尖前头，稳稳地伫立在离他一厘米距离的位置，散发着莹润的乳白色光晕。 程平看到了【使你看上来更像一位神】的描述，身形一滞，双手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齐斯微笑着看他，眉眼弯弯：“程院少，用一家已经用不到的虚幻的医院，换取实实在在的成神的方法，对你来说还算值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