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中国文学的‘涿县宣言’（1 / 1）

会场内众多作家交头接耳，每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汇聚在一起却在会场上空形成了一股声场，扰乱着大家的听觉。 “寻根文学？这个说法好啊！寻找我们文学的根，寻找我们文化的根，只有这样，我们的民族才能重拾怀疑。” …… “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嘿呦，怎么说起来，好像都跟林朝阳有点关系？” 有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引来了身边其他人的侧目。 大家认真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1978年，林朝阳以一篇《牧马人》横空降生，在彼时方兴未艾的“伤痕文学”头上狠狠的浇了一盆油，让这股文学潮流的火烧的越发旺盛，《牧马人》也因此成为了伤痕文学发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名篇。 1979年，林朝阳写了一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无意间掺合进了“惜春派”与“偏佐派”的大议论中。 他在文章中提出的“反思文学”这一概念很快被文学界所接受，并且迅速取代了“伤痕文学”，成为了当时最时髦的文学流派。 如今，林朝阳又提出了“寻根文学”这个概念，虽然“寻根文学”这个说法是李拓提出来的，但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他的功劳，大家都把这个功劳归到了林朝阳的身上。 一位作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接连提出了三种不同的文学概念，这体现的不仅是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深刻感悟，更是他对于文学理论的深刻认识。 在场众人不禁叹服。 “伤痕、反思、寻根……” 张炜嘴里喃喃念叨着这三个词汇，心中渐渐的升出几分明悟来。 这三种文学概念的传播与传启，不刚好就是这些年来社会变迁和文学发展的必由之路吗？ 伤痕文学是对人道大水歇斯底里的控诉，因为谁人时候人道大水刚刚结束，人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过了几年，反思文学出现，那是因为人们过了宣泄的阶段，需要对于过来进行反思和总结。 现在，林朝阳又提出了寻根文学这个概念，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道大水给人民造成的伤害已经逐渐成为过来，现在这个社会需要重拾那些被我们拾掉的文化。 想通了这三种文学概念之间的关联，张炜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迸发出闪亮的光芒。 这样连贯又丰富的理论，绝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参悟出来的，恐怕朝阳同志早已经酝酿多年了吧？ 会场内因着“寻根文学”这个概念的浮出水面而变得嘈杂哗闹，作家们兴奋的互订交头接耳，互相议论争辩，乐此不疲。 李拓此时也充满了激动，张罗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让朝阳把今天的发言整顿出来，发表到杂志上，让更多的文学创作者和读者看到。”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高声附和。 “说的没错！” “言之有理。” 众人齐声要求林朝阳将发言整顿出来，面对着众志成城，林朝阳也不能推脱，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那边李拓又聚集了几个人，这几位都是自称听了林朝阳的发言深有感悟的，也想借此机会将自己的感悟都写下来，共襄盛举。 作家们亢奋、激动、热血沸腾，内心充满了见证和参与历史的自豪与激动，整个宴会厅内如同炙热的火炉，充满了躁动、昂扬的气氛。 章光年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大部分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下的作家。 不知为什么，心中对于林朝阳的抱怨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欣慰与喜悦。 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林朝阳，他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他们这代人的确是老了，少江后浪推前浪啊！ 今天早晨的非正式集会进行了一个小时，时间并不少，可作家们的喧闹却继承到了深夜。 到第二天开会的时候，林朝阳打着哈欠出现在会场，章光年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年轻人一大清早的就这么萎靡不振可不行啊！” “昨晚熬夜写了点东西。” 章光年知道林朝阳写的肯定是他昨天发表那番言论的总结性文章，“写完了没？” “没呢，哪儿那么快啊！”林朝阳又打了个哈欠回道。 昨晚那群作家亢奋的拉着他聊了好几个小时，十分困难回到房间，本觉得能休息了，李拓又跑过来催促他赶紧把总结文章写出来。 熬到下半夜两点，他实在脆持不住睡了过来。 听着林朝阳的话，章光年没说什么，关于林朝阳的言论他昨天是从头听到尾的，知道像这样成熟的文学理论必然需要一片雄文来支撑，怎么可能是一天早晨写出来的。 “渐渐写，写出来了拿给《文艺报》，我给你发表。” 林朝阳调侃道：“这话我得给老冯带过来，你这手伸的也太少了！” 《文艺报》和《人民文学》都是文协主办的刊物，章光年是文协的二把手，想让林朝阳发表篇文章自然不是问题。 不过《文艺报》如今的总编辑是冯穆，这种事他肯定是要跟冯穆打招呼的。 章光年笑骂道：“我们开大会，你开小会。我没找你的麻烦就算了，你还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唐因这个副总编就不算带领了？我这个前任总编这点面子都没有了？少跟我这挑唆离间！” 章光年14岁就加入了共青团，说一声老革命毫不过分，他五十年代就曾担负过《文艺报》总编辑。

“嘿嘿，开个玩笑嘛！你们这些带领，可真开不起玩笑！” 疑口胡诌了两句，林朝阳入了座，李拓坐在他的身旁，精神奕奕。 林朝阳好奇的盯着他看了看，昨晚自己睡的时候他还没睡呢，这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吧？ “你昨晚几点睡的？”他问李拓。 “没睡。”李拓回道。 “没睡？没睡你这么精神？”林朝阳惊讶道。 “兴奋啊！激动啊！根本睡不着！” 李拓表情夸大，又起头跟林朝阳三言两语起来，林朝阳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犯困，强撑着开会。 中午补了个觉，他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又熬了一下午。 到傍晚，桃园宾馆里突然骚动了起来，林朝阳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名单公布了，获奖名单中包括了这次来参加集会的李杭育等两位作家获奖。 开会期间有人得了奖，得奖人自然高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加之昨天集会炒热起来的气氛，让这次集会期间的氛围充满了欢乐和积极的力量。 又过了一天，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会程终于结束，集会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作家们还会在桃园宾馆再待一早晨，明天就会各奔东西。 短短三天时间，因为林朝阳提出的文学理念，大家紧紧的联结在了一起，面对离别充满了不舍。 这两天李拓一到早晨就钻进林朝阳的房间，不停的催促着林朝阳写文章，在他的不停鞭策之下，林朝阳终于在这天早晨九点多钟将文章写完了。 李拓激动的抢过文章，迫不及待的召集了众多与会的作家们。 他召集大家开会甚至不需要什么动员，只是在宾馆走廊里大喊一句： “朝阳的文章写完了！” 作家们立刻冒头，很快便集结到了宴会厅。 这两天时间里，大家一直在等着林朝阳这篇文章的出炉，赶在集会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大家终于赶上了。 经由两天的发酵，林朝阳提出的“寻根文学”已经成为了这次集会所有参会作家耳熟能详的概念，也获得了绝大多数参会作家的认可与支持。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能够得见这篇文章的真容，也使得大家这次的涿县之旅变得圆满。 文章的手稿就一份，作家们都跃跃欲试的想先睹为快。 李拓将手稿拿在手中，站在会场的最中间，朗声道：“我知道大家都想一睹为快，不过稿子就一份。这样吧，我来当个肉喇叭，给大家朗读一遍，行不行？” 听了他的建议，众人齐声透露表现赞同，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肩负了大家的期望，李拓手里捏着手稿，眼神先是在稿子上停留了几十秒，似乎在默读上面的内容。 等他觉得熟悉了之后，才缓缓开口。 “《文学的根》，作者林朝阳。 我以前常常想一个问题：绚丽的中华文化到哪里来了？曾经有朋友对我说，他在汨罗江边插队落户，住地离屈子祠仅二十来公里。 …… 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中写了一个现代派画家。但他真诚推许提香等古典派画家，倒是很少提及现代派同志。 他后来逃离了繁华都市，到土著野民所在的丛林里，少年隐没，含辛茹苦，最终在原始文化中找到了现代艺术的支点，创造了杰作。这就是后来横空降生的高更。 ……” 李拓刚拿到稿子，也不是专业播音员，因此一起头读起来磕磕绊绊，但渐渐的，他的思想逐渐被林朝阳的笔墨俘获，全神灌注到文章之中，声音变得饱满、炙热，饱含情感。 不仅是他，其他参加集会的作家们也同样如此。 虽然这篇文章的大部分内容大家都已经通过林朝阳的讲述了解了，可当这些思想从语言变成笔墨，再回归语言充实进大家的内心，却让这些人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与热血澎湃。 “……这里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改造和建设，在向西方‘拿来’一切我们可用的科学和技艺、思想和制度，正在走向现代化的生活。 但阴阳相生，得失相成，新旧相因。 万端变化中，中国还是中国，尤其是在文学艺术方面，在民族的深层精神和文化特质方面，我们仍有民族的自我。 我们的责任也许就是释放现代观念的热能，来重铸和镀亮这种自我 ……” 林朝阳的这篇《文学的根》洋洋洒洒上万言，堪称雄文。 李拓全程声音洪亮高亢，朗读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却始终透露着一股脆实。 读到最后，他的眼眶发红，脸上写满了庄重，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宴会厅。 “一个民族自己的过来，是很容易被忘记的，也是不那么容易被忘记的。 我们的文学必须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文化传统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根若深，则生机勃发。 文学有‘根’，我们的文化才有‘根’，我们的民族才有‘根’。 有朝一日，中华民族文化才能再次涅重生，光耀众人！” 文章到此结束，李拓猛地站上椅子，手中稿纸挥动，猎猎作响。 “这，就是中国文学的‘涿县宣言’！” 这一句，是叱咤风云的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