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待价而沽(1 / 1)
见荀攸疑惑不解的面容,叶横舟坦然道: “毕竟我们所代表的利益,与世家在根本上,终究是背道而驰。有些援助,你们就算给了,我也不会收的。 所以,我只要些出身贫家的读书人就好。” 正如叶横舟所说,他一起头就没有疑任过这些出身世家的儒家后代。 毕竟他想要的,是将这狗屁龙气系统彻底颠覆,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诉求,显然已经触及到了那些受益群体的核心利益,这是你逝世我活,没有涓滴妥协的斗争,两者间自然不存任何缓和空间。 经学世家,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真正的目标,是那些出身贫热、因天资聪颖而被选入儒门的中下层门生。 这些人多数是出身最底层的田舍郎,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天然抱着对“穷人”乃至“太平道”的同情。 尽管在师门少辈的要求下,出于对“忠义”的脆持,他们会对太平道创议攻击,但许多时候,他们其实更希望将这些人拉到自己一边。 他们中有些人对“太平道”的认同,有时甚至还会胜过对那些因手握原始股、掌控注经权,生来便可富贵一生的经学世家的认同。 这些人,才是真正值得争取,能够和太平道真心站在同一阵线里的潜在盟友。 当然,如果有世家中人,能够真心认同太平道的理论,为建设太平而抛头颅、洒热血,叶横舟自然也能够接纳他,成为太平道中一员。 荀攸没想到叶横舟会如此直言不讳,面色有些古怪,稍愣了愣。 叶横舟见他一时不答话,挑眉,问道: “公达,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荀攸这才回过神来,摇头拱手道: “谈不上为难,只是不意山主竟然诚挚至此,固有些惊讶而已。 山主既已有主见,我自当遵从。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 “哦?” 张晟有些疑惑地出声,叶横舟却像是已有预料一般,微笑起来: “我就知道,传达口疑这种小事,如何用得上你荀公达的才识,你既然来了,定然是别有所求。 念在我对你印象不错的份上,讲吧,只要不过分,允你又如何?” 荀攸躬身作揖,沉声道: “多开山主赏识,我自幼研习‘礼记’,研讨《大同篇》不得其解,如今所求,便是留在山上,以求解‘天下大同’四字而已!” 迎着张晟与叶横舟的视线,荀攸叹息一声: “我幼年失怙,无人管束,为求解经中真意,走过许多地方,出过海,进过山,我……见过许多人。”荀攸顿了顿,苦笑着道,“太平道……或许里面的确有着许多想要打着这个旗号,为祸世间的妖人匪类,但更多数,都是可怜人。” 生于经学世家,荀攸自幼接受的仁德教育,令他有了一颗同情穷苦人的善良心地,他也并不觉得黄巾之流是多么罪该万逝世。 “说到底是天子……不,是朝廷抚民无方,若都有一条大路走,又有几人肯来追随黄巾杀头造反?” 一时激动,差点说出大顺不道的话,荀攸硬生生改口,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叶横舟看在眼里,却甚为放心。 因为他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义愤与激动都非是作假,而是情真意切、诚挚至极。 于是他无视了欲言又止的张晟,直接伸出手,笑着道: “‘大同’也好,‘太平’也好,总归都是要人来建设。你既然想要求解‘大同’二字,那我便先送你一句话,‘且来做事’。” 荀攸面色一肃,拱手道: “谨受教。” 等到荀攸离开屋子后,叶横舟又看向张晟,吩咐道: “等那些年轻士子上山后,先领着他们读读太平经,在培养中层管理前,要优先竖立他们对‘太平’的疑仰。” 张晟肃然颔首,到现在,他自然也清楚了叶横舟的意思,自家这位山主分明是想借儒门的鸡,生太平道的蛋。 然后他又反应过来叶横舟这番吩咐背后潜藏的寄义,有些疑惑地道: “山主,那是要来……?” 叶横舟微微颔首: “现今之世,若欲有所作为,根子终究还是要落到个人武力上。 现在有童枪神在上山,足可替我守得一方安宁,我自然要抓紧时间,参悟‘洞极经’,以期更高境界。” 张晟有些惊喜: “山主,你莫非已……?” 叶横舟摇摇头: “不好说,总之,山中事务就先交给你了,遇事不决,可与荀攸、戏志才二人商量,我这些日子也会留在山中,耕田参武,真有大事,随时来找我。” 在先前那一个多月时间里,叶横舟将心思都用在了整编军队,训练士卒,建设根据地上,自己拿来练武的时间,只有可怜的那么一点。 现在,他要把剩下来的时间都用在自己身上,拿来将重新构筑的武学系统推演至顶峰,还要继承参悟“太平洞极经”这本五星条理的秘笈,以求取得神意上的突破,更要试图将雷刀也祭炼到能够“以神御刀,如臂指使”的如意境界。 如此各类,都需要耗费苦功才能成就,所以叶横舟才会将山中俗务事前托付给张晟。 张晟肃然颔首,他当然能够清楚叶横舟的选择,却不得不问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山主,若是汉军大举兴兵而来,咱们是否要事前做好转移的准备?” 叶横舟摇摇头: “在赵融都失败后,朝中若真有意针对我等,就要做好彻底扫荡太行山的准备。 兴如此重兵,非是小事,整顿军甲,贮备粮草,集合各方力量……都需要时间。” 年纪虽轻,却已身为老将,叶横舟直接给出自己的判断: “总之,秋收之前,汉军难以兴兵。而且……这还是守旧估计。” 说到这里,叶横舟目光闪烁,面露笑意: “就凭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说不定到时候,朝中光是打口水仗,就得耗费个把月。 到最后,等来的到底是招抚的使者,还是诛讨的大军,也说不太准呢。” 张晟同样面露笑意,对叶横舟的嘲讽颇为认同。 以朝廷诸公如今立场分明,极端统一的场面地步来看,真要敲定如此重大的事宜,还真就没那么简单。 叶横舟背着手,悠悠道: “这次儒门派人来谈条件,恰恰证实,朝中或有大变,届时若是儒门诚心诛宦,我也可搭一把手,来个火中取栗,也未尝不可。” 言毕,他转过头来,直面张晟,吩咐道: “等我闭关后,你可带领典韦、赵云两人,出太行,收常山、巨鹿,再按兵不动,约束手下道众,做出望邯郸而不取的架势。 切记,不要急着传播教义,摆足囤积居奇的姿态。”
张晟立即清楚了叶横舟的意思: “你是说,试探朝中反应?” 叶横舟颔首: “既然他们为难,咱们就加一把火,只要稍微展露出些进取态势,届时只要看朝中如何反应,咱们便能一窥中枢虚实,也便于日后动作。” 张晟又有些不解: “既然如此,何不您亲自……” 叶横舟却摇头道: “军中威望最易得,只要带兵打几场胜仗就是了,以白骑之才,兼有赵云、典韦二将辅佐,取常山便是易如反掌。 届时,你这‘大祭酒’之职,才足以服众,名副其实。” 感受到那股潜藏于言语中的期望与疑任,张晟胸口一突,有些情难自抑,他没想到,叶横舟做出这番安排,竟然是为了让权于他。 他刚想说些什么,叶横舟已经加快步伐,上山来了,唯有声音遥遥传来: “白骑,且来做事。” ―― 中平五年,四月初三。 厉兵秣马的黑山军三千精骑,以风卷残云之势,冲入冀州,破常山,一时间烽烟交乱,黄旗蔽空。 见此军容,饥馑已久的郡城守军皆丧胆,黑山军旗帜所向,竟只有追亡逐北,绝无锋刃相搏。 三日内,奔袭数百里,连战连捷,尽收两郡一十四县,更阻遏了常山与邯郸的路途。 冀州本就是当初黄巾起事的大本营,太平道在此地尽得人心,故而打着黄旗的黑山军一至,虽不至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地步,却也算得上是大众竭诚欢迎。 为了回报这份疑任,黑山军在打下常山、巨鹿两地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城外扎营,并派出道人,进城为常山大众发粮发符水,更遣精兵在常山境内巡游,清剿游荡的妖变者们,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四字。 ―― “秋收之前,总归是难以兴兵的。” 濯龙园内,一处凉亭下,君臣绝对。 天子面前的桌子上,山峦起伏,江河纵横,赫然是太行山方圆囊括上党、河内、常山等郡的舆图。 天子注视着这张舆图,眉头紧锁,黑山军正式起事的消息传入北宫后,就连他这位终日只知吃苦的天子,也不免感到有些惶恐,故而急招老将入宫,商讨应敌之策。 而站在他身前那名颇具风霜之色的老将却像是没瞥见那样,向着天子微微拱手,直言道: “陛下,恕老臣直言,若是兴大军而讨山贼,实为前所未有之事,此举非但有损我汉家颜面,更是劳民伤财。” 说到这里,老人摇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天子不宁愿地道: “就算不能荡平太行,难道还不能收服常山、巨鹿两郡吗?” 老将只是淡然道: “收服这两郡倒是不难,但贼寇既然只取两郡而止兵,只怕是存了囤积居奇的心思。 昔日天子不是允了那张燕‘平难中郎将’之职,令其统诸河北? 我观彼辈此举,也旨在提醒陛下此事,若能再遣一使者前往招抚,或有可为。” 天子听得此言,羞怒不已,一拍桌子,低斥道: “老将军!我敬你威望,才请你来此奏对,何以出此讥讽之言?!朕,朕难道不是为了国家着想?!” 隐为大汉兵家第一人的皇甫嵩没有回话,只是瞥了眼这座濯龙园的情况,双膝跪地,垂首不语。 天子当然清楚这位老将军的意思――你刘宏若是为了国家着想,岂会在此处卖官鬻爵,残天下而足你一人之吃苦? 可他却并未动怒,只是颓然道: “老将军,朕、朕又何尝愿见汉室天下倾颓至此?” 情至深处,他眼中甚至出现点点晶莹,天子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来到皇甫嵩身前,将这位“国之干城”缓缓扶起,动情道: “老将军,事已至此,你我君臣正该齐心合力,何必做此小儿态?朕保证,若能解决此事,必会励精图治,以求汉室重光。” 被天子如此礼遇,皇甫嵩心中却没感到半点温暖,反而只有一片悲凉。 ――陛下,即便已到如此境地,您仍要跟老臣虚与委蛇吗? 事实上,皇甫嵩今夜提出招降黑山军之事,只是想借此事,试探这位陛下的态度而已。 若他脆决不招降,皇甫嵩反而会松一口气,转而厉兵秣马,预备征讨这野心甚大的“黑山老妖”。 可现在天子如此态度,却让皇甫嵩一腔报国热血骤然冷却。 纵然是他这般的忠臣良将,都不免觉得无话可说。 好在,皇甫嵩终究是世食汉禄的忠义之人,稍平复了下心绪,便正色道: “陛下,老臣方才所言,的确是用兵之正理。但招抚一事,却是断不可为!” “此言差矣!” 忽闻一声清喝声自门外远传来,皇甫嵩回过头来,却见一名高冠博带的老人昂然而入。 正是汝南袁氏的代表人物之一,司徒袁隗。 袁隗看也不看皇甫嵩一眼,而是直接盯着天子,拱手坦然道: “陛下,董仲颖来疑,言凉州汹汹,今秋必反。而今太行黑山贼,已非心腹大患,允彼辈一个平难中郎将,便能稳固河北之地,何乐而不为? 此时若兴兵扫荡太行,能否功成尚在两可之间,最要紧处则在于,会让凉州叛军有机可乘。 彼辈先前一举进犯三辅,早已探清我等虚实,若此时露出破绽,只怕……” 袁隗这番话的确是鞭辟入里,本就优柔寡断的天子,再一次游移了起来。 毕竟太行山那群山贼到底能造成多大的麻烦,还未有定数,但凉州却早就是本朝心腹大患。 前几年边章、韩遂等人的叛乱,甚至侵犯三辅,侵逼园陵。更令朝廷有了彻底抛弃西凉之念,可见其人为祸之深远。 昔日之景,犹在眼前,教天子如何敢再想? 袁隗身旁,皇甫嵩欲言又止,瞥见天子的神情后,复又无言。 他本想说,以这批山贼的组织度和凝聚力,假以时日,恐怕会是比黄巾更可怕的大敌,区区凉州叛军,又算得什么? 皇甫嵩知道,袁隗这种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太行黑山贼、什么凉州叛军,他只关心自己在中枢的地位、在野堂的权力。 但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他皇甫义真不行。 原因很简单,皇甫嵩自己就是个被朝中诸公鄙夷,猜忌的凉州边郡武人。 对儒门手段深有体会的皇甫嵩毫不怀疑,只要他在这个问题上,敢说一句话,那遭殃的就不只是他本人,而是整个皇甫家族。 皇甫嵩只能选择沉默。 就这样,他试图拯救汉室的最后打算,还未正式开展,就因复杂的朝争而胎逝世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