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应该,不可以,不能够(1 / 1)
桑城义肢公司大厦。 总裁办公室。 这是一间装修极其古色古香的房间,紫檀雕成的虎、墨笔绘成的龙,四壁还挂着鲸油点成的少明灯。 与时代严重脱节的房屋正中,悬着一面立体光屏,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最近在网上很火的视频。 火光冲天的破碎世界里,两架重机动装甲正在用火炮泼洒毁灭。 跟在机动装甲背后那支小队的武装,也是良好到近乎夸大的地步,除来手中的轻重火力外,他们每人的身体里,都满载着各类强化插件,人工肺叶、皮下装甲、钛金骨骼…… 这么一个战斗编制,若是用在城市里足以镇压一个街区的暴乱。 或者说——将整个街区彻底血洗。 这并非是臆想或假设,而是曾多次在实战中得到验证的真谛。 可就是这样强横的兵力,在谁人浑身包裹在金光里的人影面前,却脆弱得和沙滩上的城堡没什么区别。 “它”只是轻轻一动,便摧毁了两架造价不菲的重动力装甲,再一闪,就已夺走了数条兵士的性命。 一发火箭弹从黑暗中射出,令悬在空中的重型飞行器也坠毁于地。 最后,屏幕在一轮强劲音乐中,彻底陷入黑暗,那是似乎一首很旧的歌。 吴荣成强忍怒气,用指节敲击着身前的茶几,一下又一下,沉闷响声回荡在办公室中。 “樟贾宝倒也罢了,可就连朱笑嫣都搭了出去,这绝不是那群丧家之犬的手笔。” 虽然看不起樟贾宝、朱笑嫣这些,身上还带着旧时代帮派烙印的青云帮老人们,但吴荣成也不得不启认一件事。 ——即使是放眼整个世界,这两名外家拳宗师的单体战斗力,绝对称得上“顶尖”二字。 尤其是朱笑嫣。 这位罗刹太后自昔年与孔涛罗一战落败后,便潜心研讨武学,这些年来的进境,已让吴荣成摸不着深浅。 可就是这么一位大高手,却依然倒在了昨夜。 也正是朱笑嫣的逝世,让吴荣成真正意识到了暗处隐藏的威胁,甚至是危机。 他扯了扯领带,眸中绽放出凌厉的凶光。 “这段视频凌晨才传到暗网的,早上就已经出现了以此为主题的超梦片,背后一定有人捣鬼,咱们内部,也有人不洁净。” 吴荣成转过头,看向目不转睛的刘豪军,自从回到公司后,这位总裁就一直沉默寡言,颇有种疏离淡漠之感。 “总裁,你说,是不是荒坂那边要有动作了。 最起码,视频里这种武器,就绝对不是一般公司能拿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忍不住骂道: “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即使在漫少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激战,更见识过层出不穷的别致武器和改造义体,但吴荣成还是想象不出,那团金光下,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一個人体大小的玩意儿,怎么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难道德川重工的改造忍者打算,真的成功了? 还是掌世公司的纳米机械,开发完成了? 刘豪军就像没听见吴荣成的话一样,他只是看着屏幕,轻轻鼓掌,那张如王侯公子般的俊逸面容上,吐露出不加掩盖的赞叹。 “好俊的功夫。” 可就连这种赞叹,也呈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疏淡,就像是成年人看着孩子操作自己儿时喜欢的游戏,一次性打出最高评价后,情不自禁发出的欣赏。 而欣赏之后,他也要重回自己的生活里,欣赏就到此为止,没有更多其他的意味。 “功夫?” 吴荣成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伸手指向那团如火焰般燃烧的金光。 “这是功夫?!” 他猛地一跺脚,转头看了眼周围,才压低嗓音,不无担忧地道: “总裁,你是不是又……要我说,你当初就不应听谁人混蛋,亲自做这种实行!” 这些年来,哪怕刘豪军已用一个又一个初听起来天马行空、匪夷所思,最后又被证实是无比正确的决策,证实了自己的鼠目寸光,终于让吴荣成心服口服。 可他却始终无法清楚,总裁为何要亲自进行“魂魄转写”的试验,还把自己弄至如此境地。 但这个问题,刘豪军注定不会给出表明。 他只是轻轻一笑,站起身,摆摆手,轻松自在地道: “我没事,你不是内家武人,看不清楚也很正常。” 回忆起那视频里的内容,刘豪军眸光深沉,叹息道: “能逝世在这种武人手上,朱笑嫣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他妈怎么可能是武人?! 总裁的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再这么下来…… 吴荣成将脏话吞进喉咙里,皱起眉头,心中忧思更重。 现在的桑城义肢公司,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关键时期。 在这个世界,人工义体技艺已经十分成熟,可以通过改造手术,替换掉人体内除了大脑外的所有器官。 之所以不能替换大脑,就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没有完成对“人类意识数据化”技艺的攻克。 粗略完成的“魂魄转写”技艺,虽然能将人类的思想、记忆、意识,数据化落后行转移,可在转移过程中,却总会出现名为“脱魂燃烧”的神秘自燃景象,令被转移者的大脑出现不可顺的损伤。 所以,“魂魄转写”并不能转移完整的人类意识,最多只能将一些残存的情感、感受,转移出来,且完全看不到实用化的希望。 但刘豪军却觉得,这项技艺有相当大的潜力,力排众议,将整个公司折半的收入,交给一个外号为“左道钳子”的疯狂科学家,让他进行研讨。 这个曾经的电脑神经学权威、魂魄转写研讨的第一人,在刘豪军不遗余力地支持下,真正做出了成果。 甚至可以说,真正投入市场,进行实用,也只是时间问题。 精神与肉体的星散一旦完成,人类将真正实现梦寐以求的少生不老,从此走上一条崭新的进化之路。 可想而知,这种技艺实用之后,所带来的收益究竟会有多大。 无独有偶,荒坂集团同样也在进行“人类意识数据化”的研讨,两家虽然以此为由,展开了深度合作,交换了众多实行数据。 可在公开里,竞争却是越发激烈。 甚至是惨烈。 吴荣成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器量和气魄,绝斗不过荒坂家的秃鹫们。 所以,这场竞争、斗争,甚至是战争,都需要刘豪军来把控。 在吴荣成思考时,刘豪军已走到落地窗前,望向身下的世界。 鳞次栉比的摩天大高耸入云,绚烂的霓虹灯光浓郁如水,流淌在城市的缝隙间,宛如架起了一座由色彩编织而成的彩虹桥,梦幻绮丽。 悬浮车穿梭于彩虹桥上,将这片光之洪水传播至大江沿岸各处,以外滩为中心的旧城沉浸在逝世寂的黑暗中。
绚烂光影映在刘豪军的漆黑眼眸中,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燃烧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拂袖而来。 “老吴,该怎么做,你拿决定吧。” 吴荣成惊愕抬头。 —— 解决掉这批追兵后,花脸人揭开面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 “我是来小梁喊来策应你的。” 他环视一周,眼中带着明显的讶然和惊色。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自作多情、画蛇添足了。” 饶是男人已有非凡的眼界与见识,他也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少年人,是怎么练出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的。 叶横舟摇摇头,双手抱拳,真诚道: “如果没有朋友仗义出手,天上那玩意儿,对我来说的确是个麻烦。” 叶横舟看得出来,男人身上并没经由任何改造,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内家武者,所以他说自己跟梁力为有关系,叶横舟一听就疑了六分。 至于剩下四分…… 叶横舟把目光转向他的枪,露出一抹怀念神色。 “这是杨家枪吧,好久没看过了。” 能将杨家枪发挥到如此境地的武人,一定不会跟这群泯灭人性的畜生同流合污。 男人的内力在叶横舟看来,不过是南宋江湖二流水平,可他却能完美利用这具外骨骼,爆发出不逊色于一流高手的杀力。 看来,这个世界的内家武者,为了对抗机械化外家,也有求变求新之举。 叶横舟心念如电转。 男人矜持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走吧,先返来,咱们边走边聊。” 在说话间,他已脱下戏袍和外骨骼,将少枪拆为三截,装进一个便携式的伸缩包里。 叶横舟跟着这个自称为“油炸鬼”的男人,在旧城区里穿过大街小巷,一路上,油炸鬼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不停找叶横舟攀谈,打听他的来历和师启。 对这些问题,叶横舟只是付诸一笑。 油炸鬼也是老江湖了,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见叶横舟不愿透露,也就不再脆持。 反正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一个敢摆明车马,跟刘豪军刺刀见红的内家武者。 ——油炸鬼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不知道绕过多少弯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圆筒形的建筑前。 这里的房屋极为狭窄,如笼子般密密丛丛地排布着,就像一圈拔地而起的巨型囚笼。 这形状、排布让人光是看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想而知,若是住在里面,会如何压抑。 即使是在广泛贫穷的旧城区里,会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底层中的底层,就算是匪帮渣滓们,也轻易不会涉足这种毫无油水可捞的地域。 一路走来,叶横舟看到许多人挤在一个公共水龙头前,为了这一点水资源,争得面红耳赤,甚至都要动起手来。 注意到叶横舟的目光,油炸鬼叹了口气,为他表明起来。 原来,由于这些年来,不加节制地排放,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水源,都被有害物质所污染,而能够直接使用的清水,则被桑城义肢公司牢牢掌握在手里。 在那群上层人的索取下,分配到旧城区的水资源,本就是少之又少,而其中能够供给到这座城寨的,就更少了。 每天因为缺水而横逝世街头的穷人,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因争夺水资源而惨逝世的,那就更多了。 事实上,又何止是水呢? 食物、医疗、衣物,在旧城区里,一切生活必需品都能卖出高价,但这些东西是真的短缺吗? 无非是提高价码的手段罢了。 哪怕旧城区里这群人,已经活得悲凉无比,也还有人想从他们枯木般的身体里,榨出最后一丝骨血。 这些事,油炸鬼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是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叶横舟脱口而出: “草他妈的。” 油炸鬼有些诧异,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这一出。 叶横舟坦坦荡荡地道: “我看不惯这种事,现在又没法立刻来找他们算账,只得先骂上几句,让心里舒坦些,痛快点。” 油炸鬼点点头,透露表现理解,却又劝道: “小兄弟,这种事在这里,到处都有,你也还是别太激动了,容易伤身。” 油炸鬼这话说得有些冷淡,却又带着无奈,曾经的他又何尝不是个热心肠、热血人? 只是经历太多挫折、受过太多伤害,这份热也就变成了冷,哪怕是帮人、助人、爱人,也依然是冷冷清清、淡淡漠漠。 就算动心动情,也要动得无声无息,面如平湖,让人瞧不真切,以免给伤得更深、害得更狠。 就算是像他们这种有脆持、有底线、有道义的人,许多时候也免不了闭上眼,不来看、不来管这些惨绝人寰的事。 可叶横舟不是他这样的人。 他一向觉得,既然心中有不服、不甘、不痛快,就要释放,就要宣泄,不用装得若无其事、更不用强自忍耐。 人生在世,就是要大哭大笑、大闯大闹,才不算是白活一遭。 所以,叶横舟听了这话,只是摇头,理所当然地道: “是,我是管不完天下间的不服事,但我知道,有些事就是不应该、不可以、不能够,看到这种事我就难过、气愤。 这感觉我掌握不住,也不想掌握,要我说,也不应该掌握,难过就要来改变,气愤就要做事,这是我能走到今天的理由,也是让我能继承走下来的动力。” 最后,他总结道: “所以,我觉得,我不需要改也不需要变,要改的是这个世界,要变的是这个世道。” 痛痛快快地说完这番话,叶横舟只觉得身心舒畅,油炸鬼没说话,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有些羞愧,有些感慨,更有激赏。 就在此时,一对配偶从楼上联袂走下来。 叶横舟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 这还是他降临此世以来,第一次看到功行如此淳厚的内家武人。 其中谁人佝偻着身子的苍老男人看着叶横舟,忍不住叹息: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锋铓毕露,让我这样的老头子,都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了。” 始终挺直着胸膛,叼着一根烟的肥胖女人冷笑一声,不屑道: “你的确该无地自容。”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老伴,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你这辈子,什么时候像人家这么硬气过?” 男人露出讨饶的表情,女人也不再理他,只是望向叶横舟,点点头,毫不掩盖自己的欣赏,从胸膛里振出极其浑厚的嗓音。 “年轻人,你不错,很不错,上来吧,咱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