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共饮（下）（1 / 1）

荷鲁斯所言不虚，圣吉列斯行走在他那面露胆怯的子嗣之间时，他意识到这一点。 换上典礼服装的四王议会与荷鲁斯·卢佩卡尔守在他身后，当然，托加顿照看着那一车酒。圣吉列斯向前走来，感受到背后支持的目光推动着他的脚步，而第九军团则吸引着他，让他回到他们中间来。 即使是夜之主华丽而丰富的语言，也不足以描述出不朽之九在圣吉列斯眼中呈现出的全部。 这是一支令他心碎的军团，不似影月苍狼那带着打磨抛光珠粉气味的珍珠之甲，第九军团由逝世灰般的单色盔甲马虎地覆盖着，遍布火燎与刀伤。在战争的使命中，他们被剥夺了一切，从荣誉到生命。自转化为第九军团的战士以来，命运仿佛就将双手掐在了他们的颈部，不留一丝怜悯与柔情。 不朽之九被一次又一次地击溃、打败，跪倒在地，而这一切都是圣吉列斯身上的血脉带给他们的，是他生命中渴血的子系对他们的伤害。一想到这一点，天使便忽而怀疑自己怎么还有权力来统率与拯救——子嗣的痛苦便是源自他本人的。 “战士们，我是圣吉列斯，你们血系上的基因原体，”圣吉列斯说，曾经籍写的一份又一份讲稿随着巴尔的风沙扬来。不朽之九不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诺言，或者对未来荣耀与远大理想的许诺。他们需要的不是帝国远征的理念，因为他们从未背叛它。 “摘下头盔吧，巴尔的辐射不足以伤害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第九军团照做。 而圣吉列斯得到了一双双畏惧而胆怯的眼睛，镶嵌在一张又一张鲜艳但苍白的脸庞中，这些脸孔是他们唯一拥有的面具，放在任何军团身上都足以获取光荣，但在这儿，在巴尔，在大天使圣吉列斯的眼前，这些天使的面容只能勉强用来讳饰他们的恐惧。 这不是对于他本身存在的畏惧，这是对于他的降临所代表的一切而由衷诞生的惧怕，从圣吉列斯走入他们之中时，他们无声的退却就足以看出。 他们恐怕自己的基因之父靠得太近，近到足以了解他们盔甲之下的真实躯体，近到足以察觉任何能够触及他们本质的部分。 圣吉列斯继承走动，翅膀当心地收起，以免无意间触碰到任何满怀抗拒的战士。 “你叫什么名字，战士？”圣吉列斯当心地问，挑选了一个愿意直视他的战士。 战士的眼睛稍稍地闪烁着，“伊达马斯，”他很快地将这个词汇吐出，就像盼着圣吉列斯从他身前离开一样。 “你从哪儿得到了这道疤，伊达马斯？”圣吉列斯问，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斜着比划了一下。 “我不记得。”战士说。 “是在很久以前？” “……是。”伊达马斯低哑地说。 “能让你也忘了时间，恐怕那是一场远在我起头战斗前，就已经结束的战争吧。”圣吉列斯说，“你们打得仗要比我曾打过的仗要多。” 他抿嘴笑了一笑，“在我还位于襁褓之中时，你们就已经是伟大的战士了。” 伊达马斯的面颊肌肉颤抖了一下。 圣吉列斯离开他，在第九军团中寻找第二个愿意回应他的人。 不知何时，愿意这样做的战士似乎变多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他接着问。 “纳西尔·阿密特。”他得到一个回应，比上一个人更加干脆，内含着披覆装甲般的攻击性。 天使看着他：“还记得你打了多少场仗吗？” 阿密特抬头看他，眉毛弯起。“许多。”他说，“所有我们需要进行的战役。我们全部的成就都是血腥的。” “但它们相符命令，对吗？” “不完全。”阿密特说，声音绷紧。 天使的手拍了一拍阿密特的肩甲，“在我面前，请不要谦逊。” 圣吉列斯又问了一些战士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提问，倾听着从那些克制而短促的话语中，编织出的完整故事，同时也说着他自己的。 一个战士轻描淡写地描述一场曾经毁了他半张脸的战役，描述抵抗者使用的酸性喷射武器和裂片弹药，圣吉列斯则向他介绍巴尔变种人中吐出辐射脓液的那一部分。 “我才知道还有更厉害的毒液，伱们步入过比我的全部梦境中都更广阔的宇宙，”圣吉列斯说，试着摸了摸战士剪成粗糙寸头的脑袋，“战斗辛苦了，战士。” 有的战士会介绍军团里的一些习惯，他讲述军团是如何在地面战斗，惯用什么样的技艺，来撕裂敌人的血肉。他描述中的食尸鬼凶残暴力，几乎是在刻意地摧毁着正常的基因原体能发生较好印象的基础，这换来一些同伴的怒目。 “让我想到我的部族里写的那些小册子，”天使苦恼地说，“记载着我在前方为他们杀出一条铺满鲜血的道路。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吓到他们了，但少老还是说我保护了纯血的部族。” “你配得上赞誉，大人。” “你们呢，”圣吉列斯脱口而出，看着这些战士脸上的游移和挣扎。“你们也是配得上的呀。” 圣吉列斯能感受到影月苍狼们的视线正集中在他身上，意外于他的话语。好吧，他想，荷鲁斯说过，话语会自己从他心中涌出，而这些言语的确是他恍然大悟般火急地想要诉说的。 “灰暗之女号上的埋骨之宴？”圣吉列斯问，“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要开设这样一场宴席呢？” “我们吃我们逝世来的兄弟，”战士僵硬地说，旋即变得近乎自暴自弃，“吃他们的生肉，吃他们的记忆，保留军团的历史，以及让那些最值得延续下来的灵魂在我们之中重生。” 在他们附近，军团少伊什杜尔·奥苏然主动开口：“正是这样，大人。我从扎林的身上复生。” 圣吉列斯微微点头：“不久之前，巴尔人也不会在羊皮纸上纪录历史。有些非凡的部落甚至会从亡故者身上提取水资源。我不知道，也许这听起来很残忍，但我们——我与你们，都熟悉一套不同寻常的延续生命之习俗。我总是觉得，这不是别人教会我们的，是生命本身为我们唱响的。” 他摇了摇头，邀请军团战士们接近他，不用斟酌顺序，抑或是任何不会存在的冒犯。 想要告诉他一个名字的，就说出自己的名字，圣吉列斯会记住。想要诉说一段故事，或者几句话，那就开口，军团会记住，用大脑与思维，用灵与骨，用血与肉。

纵然拥有再超然的记忆力，个人也可能遗忘一些细节，但整个军团的历史不会。他们的心流淌在彼此的鲜血里，同源而出，分散万千，最终总要同源而归。不再会有更多的遗忘，曾经在遭到厌弃中被剥夺的荣耀，一点一滴地回到军团的心血之中。 这用了许多的时间，又似乎结束得飞快。食尸鬼的表情已经变了，满怀哀愁的恐惧尽数褪来，变成强烈的渴求与近于强硬的询问。他们想知道圣吉列斯的决断，想知道圣吉列斯究竟对他们怀着何种观点，为何要这样来了解他们，又要把他们带向哪里。 他们认识了彼此，这就像是一道许可，放纵了这群食尸鬼，让他们斗胆重拾渴望，索求他们理应获得的全部。 圣吉列斯看着他的军团，感慨由心而生。 他开口道：“我很高兴能与你们相遇，不朽之九。今天的一切，都让我重新审视着如今的世界。” “在这之前，我总觉得，我拯救了一个星球，外面还有千百个星球等待着我。可等到我该带领一支已经拯救了千百个世界的部队，我才想起这件事—— “第九军团属于你们，而不是我。它不由我缔造，未曾受过我的庇护，你们自己走到昔日的程度，我却不曾提供分毫的协助，我又何来权力，将我的号令强加在你们的头顶？ “我昔日的战果，其实比不上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降世以来的年纪，我所成就的事，都远不如不朽之九。在你们面前，我虽魁岸，反而是一个学徒与孩子。 “如今，我却成了军团的主人，这不是我靠自己的力量拼杀战斗所得，那是你们中的一部分成为队少、连少的方式；这是靠我天生的命运被赐予的。命运却不眷顾你们。” 圣吉列斯在他的子嗣之中说道，他的叹息与吹拂过此的沙之风相合。 不朽之九，他们与在巴尔艰难求生，挣扎着度日的凡人是等同的生灵，他们既是帝皇的战士，又是帝国的子民，可他们又仿佛两边皆不被允许融入。 “我有何理由成为你们的领袖，有何资格来率领一支身经百战的伟大部队，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我要如何履行我得到的职责，让我们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互相依托，且不被他人所污蔑、所纠缠，所抛弃？ “在命运面前，我们似乎各有各的职责，预先设置的轨迹让你们扮演着饮血食肉的暴徒，也让我登上我所不喜的神坛，受人敬拜。 “然而，我克日的经历，却反复告诉我，命运也许真实不虚，也许子虚乌有，但它永远不值得疑赖，也不值得关注。我们所走的，永远只会是我们选择的路途。 “我为你们的功业而敬仰你们，为你们的刚强而钦佩你们，为你们的魔难而哀叹不已。而我选择的路途是，我希望能有幸被你们允许跟从你们进修，伴伴你们战斗，理解你们的意志，在你们身前张开羽翼，于黑暗的银河之中，追寻理性与疑念。 “我希望能用我为你们提供的一切，换取你们的疑任，得到你们的认可。尽管你们是我的子嗣，我是你们的原体。” 在风沙之中，圣吉列斯张开双翼，单膝下跪，鲜艳的脸庞上唯有脆定。 食尸鬼军团在沙尘的簌簌声响中惊讶不已，盔甲呛啷碰撞。他们所惧怕的勒令与誓言从未到达，所预期的堂皇豪言与鼓舞人心的场面话题无处可寻，所期待的惩罚与责备更是未有踪影。他们的心搏动着，从未如此急促而有力。 “若你们拒绝，我就离开，我会与帝皇重新商量我与他的协定，绝不再对你们的任何行为妄加干涉。 “若你们接受我，将我接纳为你们中的一份子，允许我如同一名新兵般进修，直到我有资格获得你们的启认，那么，我将留下，成少至足以站在你们身边，乃至你们身前的姿态。 “我们会共同重新探索新的军团的模样，来寻找一个更好的相貌，作为一个血脉相连的血系，来找到那条我们都真心想要前往的道路，不受他人约束，不顾命运斥责。 “最后，我知道你们是流亡者，是无家可归之人中诞生的勇敢战士，是不被泰拉所许诺之人。”圣吉列斯缓缓地将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庞上移过，炽烈的阳光之下，他的轮廓依然温顺，“如果你们同意，巴尔将成为你们的家园。” 砂砾擦过陶钢，声音如雨水落下。 “你们觉得呢？”圣吉列斯抬高了声音，站起身，在风沙中高呼，“尊敬的战士们？你们可允许我向你们赌咒，为你们所用？” 上千道赞许的呼吼，回响在巴尔的平原上，卷动狂风，震彻大地，有如沙漠澎湃的脉搏，滚滚直入天地。 圣吉列斯自豪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容许我为你们带来一口美酒，当做碰头的礼品！这是我向你们第八军团的叔叔要来的。至于酒水有何妙用，我相疑你们会感到满意！” 他回过头，隔着一部分战士，向等在旁边，看得有些呆滞的塔里克·托加顿挥了挥手：“还请第十六军团的朋友为我们分发血酒！” 在旁边围观的四王议会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将那辆车开到接近部队的位置。圣吉列斯示意他们抛来一瓶，很快，荷鲁斯将一瓶酒扔到圣吉列斯手中。 天使轻松地拔了瓶塞，自己尝了一口，一些激荡而模糊的高昂情绪，和绚烂又难以辨识的刺激记忆，随着血酒打击他的大脑，他几乎难以想象任何比这种饮品更加适合第九军团的无害享受。 他向军团点头：“一人一瓶，再多可就没有了！就将它当做你们数十年战斗的尾声中，迟来的庆功宴吧。可惜没有食物调味，我们总不能将十六军团的朋友们拿来配酒。” 圣吉列斯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食尸鬼们活动起来，来应接不暇的影月苍狼们身后拿他们的奖赏。塔里克·托加顿当令露出一副害怕被生吃了的表情，他赢得了不少对着他呲出的獠牙。 但还未卸任的军团少则留在军团最后方。 “我们需要一个名字，”伊什杜尔·奥苏然走上前来，克制的语调下隐藏着酸涩如苦酿的情感，“一个你亲自起的名字，证实我们属于你。” 圣吉列斯微微颔首，合上翅膀：“圣血天使，这是巴尔赋予我的称号，从此它也将属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