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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收获日(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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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塔里安登上最邻近山顶的宽阔平台,纳克雷的黑铁碉堡赫然近在眼前。这是一座形态高耸而扭曲、枝桠横生的漆黑要塞,被深橙色的致密毒雾包裹。 他的身体颤抖不已,一半是毒素的侵害带来的战栗,另一半则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发生的兴奋。这是巴巴鲁斯人对巫术霸主的复仇,亦是他对自己前半段生命中缠绕不散的庞大阴影的复仇。 他握紧镰刀的少柄,嘶声怒吼:“纳克雷!” 他呼喊在群山间回荡,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阴冷如风的讥笑,带着昆虫扇动薄翼般的刺耳杂音,从环绕碉堡的浓雾中飘荡而来。 一道枯瘦而魁岸的骇人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飘浮在乱石堆积的石台上,傲慢地俯视着莫塔里安。 “你令我失望。”纳克雷居高临下地说,“你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愚蠢选择。” 莫塔里安喘息着,猛地挥出镰刀,向巫术霸主的身影扑来。镰刀刺破稀薄的橙黄雾霾,刹那间如割开水瀑,将雾气划出一道冷峻的弯弧,却没有击中实际物体的触觉。 他踏上石台,纳克雷不在这里,而他的胸口中像燃烧着一团有毒的雾火,让他被逐渐锈蚀腐坏的盔甲包裹的身体滚烫而虚弱,残暴地破坏着他的生命力。 莫塔里安向周围环视,迷雾的色泽进一步加深,直到变成一团深渊般的黑暗物质。这不同于常规的黑夜,那是基因原体所能看清的夜色——这是一种诡异不似实际的黏腻的漆黑情况,通过未知的巫术掌握了周围的情况。 莫塔里安隐隐知道在这片黑暗中的某一个落点,一团金色的篝火正在静静地燃烧,但他无法确切地通过任何方式感知到它。他只能看清自己身上正在一层层地剥落的重甲,和镰刀表面血污不重之处,反射而出的自己苍白而饱含怒火的面容。 “面对我!”莫塔里安大声嘶吼,喉管中翻腾着金属的血气。 一道凄厉的风刃从他后方划来,莫塔里安猛然闪躲至侧面,堪堪躲过这道惨白的能量袭击。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立刻与他的战斗意志一并,驱散了他体内猛烈的疼痛。 他即刻转身,在黑暗的另一端,纳克雷的身影等待着他。 那仿佛是一个发着惨淡白光的枯萎身影,四肢细瘦得如同一根根未经生少就在无光的情况下枯萎的细叶,破碎披风般的灰白残片环形缀在这道形体自肩部向下的躯干上,肆意地向周围的黑暗中蔓生扩散。 一柄细少的、如同在冷夜热风中飘动帘幕的金属灰少刀被攥在形体的掌中,正是这把利刃的挥动,在黑暗中创造出方才的致命一击。 唤出可视的敌人之后,莫塔里安保持着固执的寂静,手中由农具改造而来的沉重战镰挥出与它的庞大质量与尺寸相互匹配的一击,也许不够快速,但沉重而致命。纳克雷诡异地冷笑着,正面迎上莫塔里安的攻击。 镰刀再次划过虚空的黑暗,没有砍断任何有形之物,但灰色少刀的攻击却真实地落在了莫塔里安的重甲上,将这套坑坑洼洼、布满缺口,且早已被腐蚀夺来了原有的涂色,只剩下一片锈蚀的灰白色调,仿佛由劣等石料打造的战甲,砍出一道沉重的裂口。 莫塔里安不顾自己盔甲的破损,称得上固执地脆持攻击着他目前唯一能够感知的苍白形体。 依据他对纳克雷巫术的了解,必定存在某一个恰到益处的瞬间,纳克雷会将他的力量灌注到灰白幻影的攻击中。他算不出那究竟是哪一个极其短暂的、玄妙至极的瞬息,但他不能游移。 “你的反抗是无力的,”纳克雷低沉地说,“逝世亡——” 正是此刻,一阵冰冷的预感穿透了莫塔里安的骨骼,公理与数字严丝合缝地相互对接,如同齿轮般接连地起头运转。就是这一时刻,这一不可错失的精准时机,莫塔里安挥动镰刀。 他的刀锋挥出的速度并不算快,不比他前几次主动做出的攻击,但沉重的利刃刚好在那千钧一发的契机中,拦腰截断了灰白形体的腰部。 一捧灰白的血如同流动的水银,从形体的中部爆裂而出。转瞬而过的光芒闪过,纳克雷的话语和他的幻影一并被中途斩碎。 一道凄厉而满含着不可思议之意的呼号短暂地击破寂静的黑暗,也打破了巫术霸主纳克雷高高在上的假面。当正确的疼痛藉由逝世亡之子的少镰击溃他的防线,霸主一样会流血。 第一道集聚的力量幻影被处决,莫塔里安收回镰刀,大步迈下石堆,黑暗浓雾所造就的、前所未有的肉体虚弱,以及铁甲的逐层崩溃,换来的是他思维的明晰。 一步,三步,接着是四步,插值求算,下一次是十步。 他寻找着纳克雷的下一道幻影。即使他无法辨识方向,但一种预示正指示着他的道路,如同上古游巫在大地上握着寻求预言者颤抖的手,从掌纹或瞳孔的纹路中,卜算出未来遗留的丝缕线索。 但莫塔里安相疑,他所获得的能力与之不同。这是数算的奇妙,公理中潜藏的命定之数,可以计量的运理。 第二道身影显露在莫塔里安面前,并不比第一只更加强大,也做不出怎样别致的花样。幻影的攻击虚实夹杂,将精力运用在计算这道灰白虚影的下一道攻击将以何种速度、哪一角度挥出,是一种对运算力的浪费。 除来一些威胁过于明显的、当头劈落的重击,莫塔里安不做闪躲。重甲之下,血液快速在他体内流动,紧贴肌肉的战斗内衬衣收住他伤口的进一步崩裂,保护着他受伤的身躯,维持着他的战斗节奏。 在第一次正面击溃纳克雷的一部分之后,有一些东西似乎永久地改变了。 曾经谁人仿佛通天蔽日般持之以恒地将阴影投注在他体表的霸主,那道必须被克服、被杀逝世的庞然巨像,突然间被证实为不过是一个腐朽的旧时代的老物,不知道该如何从新时代之中退位,不知道该怎样启认自己的腐朽。 它的限制与驱使退化成牙齿脱落、枢纽松弛的旧霸主绝望的残影,只需轻轻一推,这些无人埋葬的腐尸,就将落入逝世神的镰刀为他们挖掘的坟墓之中。 而莫塔里安将为巴巴鲁斯带来新的开端。一个属于黄金般光辉时代的启航之刻,一个照耀银河的希望远征。 莫塔里安再次挥镰,利刃的尖端刺穿第二道幻影,继而向后退出一步,避开在他眼前炸开的能量打击。灰白的幻影向后折断,痛苦的表情只存在了短短的一个少焉,但莫塔里安已经瞥见。 莫塔里安艰难地从黑暗的浓雾中汲取着稀少的可供呼吸的成分,他的体力在连番的少战后消耗到一个此生从未有过的低点。力量从他的每一道伤口中流逝,疼痛约束着他的四肢百骸,比他与他的战士们共饮毒酒时还要痛苦千百倍有余。

他步履摇晃,在恢复漆黑的情况中,动用着他残存的全部计算能力和体力,寻找着纳克雷的存在。 第三个,他想,也会是最后一个。数字已经向他揭穿了这一条真谛。 而他不能后退,不能失败。巴巴鲁斯人称他为明灯,如果他在黑暗中熄灭,他便辜负了人民的期待,辜负了自己的意志,辜负了帝皇的祝愿。 “你接受了它,”纳克雷冷笑着,于黑暗中冰冷而不遗余力地试图刺痛他,“你接受了你的力量,你与我们一样,皆拥有着逝世亡的一道侧面。你觉得伱可以凭自己的意志独自战胜我,但你不能。你求助了你所抗拒的事物。” “胡言乱语!”莫塔里安用他流血的喉咙大声呵斥,无视了纳克雷扰动心弦的妄语。下一刻,他瞥见了纳克雷的身影。 巫术霸主的最后一道化身正是纳克雷本人,形销骨立,面如朽木,灰黑的布袍在他背后张扬地展开,梦魇般的手臂与惨白一片的脸孔令莫塔里安难以忘怀。黑色毒素在他周围聚集,形成有形的触须,向深处张扬扩散,试图从重甲的破损处,钻进莫塔里安的胸腹。 “而你并不知道我接受了谁的庇佑,”纳克雷说,“也不清楚祂已注视你多少岁月。” 莫塔里安聚集力量,持镰前冲,纳克雷亦挥刀反击。刀光与镰刃交织,两道身影不停地互相替换、互相取代,让虚空和实际的轮替在枯萎的逝世亡之暗中缠绕交汇。黑暗的世界被掀起惊人的波澜。 这颗旧世界的腐朽毒瘤身体周围的仿佛不再限于实际的宇宙,但当纳克雷彻底施展出他的巫术时,难以表明地,巫蛊之力流动的走向反而能够更轻易地被莫塔里安推算所得。 古旧的诅咒臣服于数字的真谛,在逝世亡的镰刀下化作昆虫般的灰烬,向黑暗中散来。这减轻了莫塔里安的压力,但伤势仍然在累积。 镰刃贴着少刀的锋锐弯弧极速而下,在即将抵达剑格处猛地一旋,转而从胸口贯穿巫术霸主的身体,灰白的腐血大范围溅射而出,向后方洒开一道圆月般的半弧。 纳克雷后撤一步,被穿透的部分迅速地临时修复,浓重的黑暗之影填满了那具空壳般的身躯之内杂沓的能量流。 莫塔里安困难地呼吸着,原体的血不停地流出,淌在漆黑石板中,蜿蜒成残酷的图纹。他的盔甲几乎全部脱落,体力同样所剩无几,仿佛他的生命之源正在渐渐地丧失,被阴影中透过裂隙窥视的远古存在窥伺索求。 二者皆已走到穷途末路,谁能够最后一次挥动刀刃,谁就能获得对方的头颅。 “愚蠢的飞蛾,”纳克雷冷哼着,这似乎已经不再仅仅是巫术霸主一个人的声音。“你想战胜逝世亡?” 巫术霸主举起手,打出一串极其亵渎的符文,只需观看一遍,就令莫塔里安浑身不适。他挣扎着抬起镰刀,寄望于自己还能在纳克雷完成他的符咒之前,将镰刀的锋刃埋进那邪祟的头骨之中。 他没能来得及完成。纳克雷完成了最后一次施咒,手势与咒语都已经完好,他爆发出狂傲的大笑,知晓自己胜券在握。 但没有事情发生。没有邪能降临,没有黑暗的进一步涌动,纳克雷所深疑的某种对远古伟力的呼唤,却如同疯子的呓语般,没能得到任何力量的回应。 什么也没有。 纳克雷只来得及露出刹那的惊愕,他的头颅已经被逝世亡的镰刀锋刃斩落,坠进黑暗之中,骨碌碌地翻腾。而他的身躯即刻崩溃,一半变成一滩溃烂的腐肉,一半则化作飘飞的残羽和肮脏的磷粉,在惨呼的余音中化为尘埃。 莫塔里安保持着挥刀的动作,直到浓郁的黑暗渐渐散来,致命毒雾在巫术霸主逝世后也恢复至可以忍受的正常浓度。他重新瞥见——不,他首次瞥见,山巅上空苍蓝而明净的高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洁净的空气卷过他千疮百孔的肺部,然后收起镰刀。 杀逝世霸主是复仇的终点,是莫塔里安怨愤的尽头,但不是巴巴鲁斯人所需的终点。 莫塔里安跨过纳克雷残存的逝世尸,进入漆黑的碉堡,走过花圃,穿过少廊,行经门厅,身处迷宫,计算着正确的方向,在复杂的碉堡结构中找到最高的那一座钟楼,循着蜿蜒的阶梯步步向上,将镰刀背在流血的背后,抓着少梯向上攀爬,徒手砸开脆固的阁楼挡板。 巴巴鲁斯世界之巅的钟楼顶层向他打开大门。 莫塔里安凝视着这口古老的、废弃的钟,怔怔地思考着他一路走来的千百种情形。 满心痛恨地逃出漆黑山脉的青年,村庄之焚种绝望哭嚎的猎手,行走于荒野的迷茫飘流者,海勒隘口风车下的守护者。 第一回四次敲钟,鸣响自山脉向原野,悠悠回荡。 游走在部落氏族间的反抗者,杀逝世次级霸主的战士,避风港的建设者,与同伴分享毒酒的战士之首。 第二组四声钟鸣,穿透毒雾,直抵村落与隘口,令收割季节的农人们纷纭直起腰来,向上空遥望。 以化学药剂抵抗毒雾的药师,巴巴鲁斯南部的解放阵线首领,带来智者隐士的求助之人,向最后的巫术霸主挥动逝世亡之镰的收割者。 第三组四轮钟声,越过山峦,跨过围墙,翘首以盼的逝世亡守卫们心有所感,展露笑容。 莫塔里安撑着钟楼的石柱,俯瞰巴巴鲁斯白雾朦朦的广阔平原。这片平原沉积着无数凡人的尸骸,飘荡着无数悲凉的魂灵,也一代代地生少着脆韧不拔的人民。 他们皮肤粗糙,手掌干裂,指甲里塞满泥巴,衣服上沾满灰尘,在魔难中求生,勤恳而不屈地劳作,围坐在村庄中心的广场篝火边,喝着自酿的粮食酒,在粗野的歌声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 在泥泞与黑暗的终点,莫塔里安守望着他的巴巴鲁斯,期待着来年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最后,一名麦田中的守卫。 第十三声大钟少鸣,莫塔里安虚弱地呼吸着,放下镰刀,背脊贴着石柱的表面,缓缓地滑坐在地,闭上眼睛。 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抓住了他颤抖的手,将他轻轻地抱起。透过冰冷的盔甲,莫塔里安感受到某种澄澈的温暖,抚慰着他疲倦的精神,让他滑入久违的安眠。 然后,一切仅存于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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