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中挑一(1 / 1)
那将戴铁冠者的额前,饰着仿王冠的银环。 银环华美精致,却只令佩图拉博为替他锻造的工匠感到价值的被损害。 “你是谁?”佩图拉博大声问。 “哈尔孔,一名王子。”哈尔孔谦逊地说。 “我知道你是哈尔孔,洛科斯的少王子。人人皆知你的名声。”他尖刻地讽刺,“然而你今天站在这里,是以谁的身份在说话?你象征着公正还是公平,才敢说这场比试里全无阴私?” 哈尔孔有礼的仪表立即被破坏了,他的眼睛吐露出阴霾的神色,垂在体侧的手掌因为用力而紧绷。 “我怎能象征如此高贵的概念?”难得地,他没有再多提及奥林匹亚众神。许是哈尔孔本人也知晓,在辩论上他无法获胜。 “我在用洛科斯人的声音在说话,佩图拉博。” 他优雅地摊平右手,丝袍随着他手掌的移动而飘舞,“每一位评审者都研精覃思,方给出他们留名计票的缘由。我虽不是我兄弟一般的能工巧匠,但也粗通技艺,更听得出诸位评审字字珠玑的言语里对两件作品的真心欣赏。” “至于现下的票选结果,正当是二位旗鼓相当的不凡水准的证实。” “你粗通技艺,那你可有本领来给出你的评价?” 哈尔孔的背后,卡丽丰无声自座位上站起,在僭主身侧低声说了些话。少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赫丰妮神像慈爱庄重,而你的作品构想大胆,都是妙绝的作品。”哈尔孔盯着佩图拉博说,挥挥手,一名侍者上前,捧着一只镀了金漆的陶罐在侧旁等候。 他率先让侍者为他倒上一杯清澈的水,双手持杯,向佩图拉博邀请:“这清泉取自卡尔迪斯的赫丰妮诞生之湖,经由使节之手送上,为卡尔迪斯的阿多弗斯王子远送而来之礼,以石英羽毛的风扇与山顶而来的雪保温,用金制的高罐运输,特赠予我们光荣获胜的朋友,天才的佩图拉博。” “享用你的胜利吧,洛科斯人的朋友。”哈尔孔说,他那尊贵的脸孔上泛着虚饰的光。 佩图拉博盯着哈尔孔,感到自己的耳朵发着烫,牙齿咬得很紧。 光荣?这词汇竟没有灼穿他的舌头?他竟要我启认他施舍的获胜? 佩图拉博的精力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眼前的计策与局势变得太过分明。 这满场的评审者,满街的公民,甚至外来的学者和使节,都全方面地围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倒映在人们眼中的根本不是台上两座静态的石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表演者在洛科斯普罗大众面前的首秀。 他的天赋距离大众太过遥远,他的胜利理所当然,而他的行为才是真正将要被评定论断,并纪录于无数人双眼之中的。 莫尔斯料到了这一日,所以他不来教导他雕刻技巧。 因为此时此刻,雕刻技巧并不重要。 “你会接受奥林匹亚的祝愿吗?尊敬的佩图拉博?还是洛科斯人的心意竟然冒犯了你,以至于你要拒绝?”哈尔孔说。 而佩图拉博只从他三言两语的硬加名目里,捕捉到令人生厌的计算与贪婪。纵然哈尔孔一口一个尊敬,他心里也只增溢了浓郁的反胃之感。 他见到眼前显出两条黑洞洞的路:接下这杯“祝愿”,为自己选一副权与力的灵柩;或在万众眼前拒绝洛科斯地位至高之人,坠入以傲慢偏执为污名的汪洋。 安多斯不知何时从他的坐垫上站起了。他步伐稳健,比锻铁雕石更具力量。 “我的兄少,”王子站在佩图拉博身边说。他的声音很轻,并不是说给方圆的人,而只是几人内部的谈话,“你是何时准备的这份厚礼呢……若要令遥遥而来的泉水保持清澈,可有些难为卡尔迪斯的驿使了。” 他侧过头,看向他的雕塑,眼里动荡着哀伤。“若是在你拜访我后才准备的……不如就将泉水出借给奥林匹亚的祝福女神,重演水中诞生的赫丰妮神话。”
卡丽丰离了达美克斯身边,一同聚在佩图拉博身旁。“你觉得呢?让泉水在女神的双手指尖受祝?”她问的却不是哈尔孔,而是佩图拉博。 “妹妹,我不觉得……” 卡丽丰头也不抬。“昔日的胜者是佩图拉博,那么做决定的就不应是你。” 佩图拉博说:“可我还没有获胜。” 他抬起头,用严峻的目光杀逝世了哈尔孔的笑脸。“昔日的评委是公民,而我还没见多少公民上这高台。你说你用洛科斯人的声音讲话,可我明显还没听清洛科斯人的声音。” “卡丽丰,为我与僭主阐明。” 他转向高台之外,远眺洛科斯的房屋、被房屋朋分的街道、被街道启载的庶民,以及由无数人组成的洛科斯本身。 “自这台下,我要每十人中选出一人,来这台面之上。” 佩图拉博扫视着尚不知晓高台上正发生何事的观众,心中算着他们的身高、力量,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些人并不比他低矮无力。 他想到莫尔斯。接着想到这些人中的少少数,甚至还比莫尔斯的体型高上一些。 这突然闯入的念头让他忍受怒火的难度都悄悄降低了,直到他又想起莫尔斯至今仍未现身。 他不愉地让气恼通过瞪视哈尔孔得到纾解。 “他们尚不知晓这两样作品的主人,对与否?” 他朗声宣布:“那我便要听他们的言语。我要他们不记名的票。” 佩图拉博向前走来,夺来哈尔孔手持的杯,将其中的清水倒回盛装神诞之湖水的金罐。“远来的贺礼,不用浪费于石像的掌中。既是胜者的奖品,便等胜者来饮。” “这比试既是当公民的面,便让公民来评。” 做完这一切后,他朝着哈尔孔毫不讳饰地讥笑:“另外,我看得出,你口中的粗通艺术,和其他公民的不通艺术,区别仅在于自夸与否。你都来评价了,我也不介意再多些人评我的石雕。” 获了胜利的男孩说:“我要求重新计票。” 哈尔孔的头转了一圈,自安多斯到卡丽丰,眼里全是对自己两名血亲站在另一方的不解。 “我们尚未做好准备。”他僵硬地答复,“佩图拉博,你是在为难洛科斯。” 卡丽丰的目光始终留在佩图拉博身上,裙摆于微风里如旋着的花。 在听到哈尔孔的拒绝后,她才轻而克制地赠予兄少一个微笑:“我方才提前问过父亲。佩图拉博早智明理,若他有了要求,我们尽当满足。” 她看向远处的僭主,僭主向她颔首。 卡丽丰越过哈尔孔身边,与浅黄少袍的主持者对话。安多斯早就回到坐垫,摊掌向上,邀请佩图拉博也坐下休息。 佩图拉博往人群里又看了一遍,有意地留心着地面上每一个人的衣服与脸。随后他带着很不明显的失望,姿态端正地坐下。 扩音的用具再次运转。伴随主持者高昂的讲话,现场的人们挤来挤来,激动得眼神亮起,议论这从未有人听闻的最最新鲜之事。 尽管部分深有顾虑的畏惧之人正试着将自己挪出选项范围之内,但更多的人向前方涌来,以至于主持者不得不反复高呼洛科斯的礼仪与戒律,并调派不着兵刃的卫队维持次序。 “你会介意我们将数目改成每百人中选一个吗?”安多斯问他。“十中挑一……有些太多。” “当然介意。”佩图拉博说着,却仅仅是盯住人潮细看,没有冲出来做反对之举。 安多斯眨眨眼,嘴角上收,微微地笑。 许久后,身边男孩口中突然冒出个单句:“我认得出什么是祝福。” 他随后紧紧抿住嘴,显然在公民的评审起头前,他一个字也不打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