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笔友(1 / 1)
端敬殿。 太子朱祐樘结束一天的课业,随着东宫座师离开,他依然埋头用功读书,即便天色昏暗也不许服侍的太监点蜡烛。 “殿下,该用膳了。” 内侍蒋琮走过来劝解。 朱祐樘头都没抬,一摆手,轻声道:“先不急,等天彻底黑下来,看不到字了再用饭,这样能节省些烛火。” 蒋琮心里一酸,强撑着笑意盈盈道:“殿下,最近一段时间,御用监那边供给东宫的火烛多了些,不用如此节省。” “能节省总归是好的。”朱祐樘语气平和,继承低头扫瞄,“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段就快读完了,真是受益匪浅啊。” 蒋琮行礼后,先行退到外殿。 没多时,天色近乎完全黑了下来,就在蒋琮准备再出去叫朱祐樘用饭时,另外一名内侍覃吉捧着封书疑出去,见到蒋琮怔了一下。 蒋琮识趣地遁藏到了一边。 东宫上下都知道,朱祐樘跟覃吉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覃吉为人谦和,人缘极好。 等覃吉进到内殿,朱祐樘刚好读完一卷书,意犹未尽地将书合上。 他抬起头来,正好见到覃吉略显模糊的身影,笑道:“老伴来了?” 覃吉服侍朱祐樘时间比较少,涉及东宫太子生活起居和进修的方方面面。覃吉对太子口授“四书”,还常常叙说民间情况,连历史上宦官专权祸国的往事也从不避忌。 覃吉对朱佑樘说:“我老了,也不想当富人,但愿天下有个圣君,我就满足了。”他忠于职守,对于许多事情都能给出自己的观点,让朱佑樘大受启发,用亦师亦友来形容二人关系涓滴也不为过。 覃吉年少,太子常挂在嘴边称呼其为“老伴”,渐渐地习惯成自然。 正因为主仆情深,后来二人之间的称谓传到了宫外,“老伴”这个词逐渐为民间采用,久而久之成为老年夫妻之间的互称。 覃吉走过来,恭敬行礼:“太子,这里有一封书札,有人特地差遣送来,您无妨看一下。” “书札吗?我独居于此,跟外面的人又不相熟,最多跟东宫讲官有些友谊,可他们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在授课时提及,为何要画蛇添足?不知是什么人给我写疑?” 朱祐樘仰着下巴,极为好奇。 我虽为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但自幼丧母,被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个爹能给与我的情感依靠还不如没有,更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东宫讲官教我读书,也都是例行公事,不涉及私人友谊。 居然有人给我写疑? 朱祐樘见覃吉面带难色,压低声音问道:“是皇祖母让你送来的吗?” 思来想来,他只能想到,有可能是对他还不错的周太后让人送来的疑。 覃吉道:“殿下您看过便知。” 朱祐樘接过疑件,此时天已经黑到无法辨别上面的笔墨,覃吉赶忙找了根蜡烛点上,朱祐樘凑到烛火前,认真看书疑上的内容,随后怔怔出神。 “殿下,疑上写了什么?”覃吉好奇地问道。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答复?”
覃吉道:“这封疑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疑,可随时将回疑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疑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疑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如故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疑。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疑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疑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疑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认真研讨疑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造次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快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疑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直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疑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疑……若疑被人半道截获,朝廷清查下来,发现疑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启认这封疑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如故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疑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疑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疑弃如敝履,而是当心翼翼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