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0 祝词（1 / 1）

之前林强已经查过成强这个人的资料。 典型的借地产之风起势的商人。在这个国家的前些年的地产圈中，只要上下关系好，拉得到资本，创造怎样的商业神话都不为过。 抓准时机，执行到位，一本亿利。 与张疑达那种到处忽悠的小打小闹不同，成强是真真正正做事的，并且也的确做了许多大项目的人。借着上市的东风，少城集团的市值在一年前更是突破千亿级。 这之后，自然是一系列的形象工程。集团在低调入侵各大行业的同时，也高调做一些慈善事业，挣些名声。董事少成强也想办法入选了政协常委，落个名分。这些都是所有地产发家者在做的事。 但抛开一切来说，这个人的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从资料上来看，他几乎是白手起家，用可怕的毅力、口才、执行力和命运运限，楞是做出了一个楼盘。随后财源滚滚，一发不可收拾。 有资本，有实力，有野心，有关系做这件事的人，恐怕也就这么几个了。 而现在视野中的成强，满面红光笑意，不胖不瘦刚刚好，一派儒雅之相。虽然资料上来看年龄已经56岁，但这么看起来竟感觉却只有四十出头，满头黑发，也不知是焗的还是真的。 他举着杯子起身，声音并不多么洪亮，却不乏穿透力。 “大家都到了兴头上，容我打断一下。简单宣布两件事。” 啪啪啪！！ 周围的少城集团员工都兴起掌来，为董事少叫好。 成强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安静。 “首先，祝贺这次融资圆满成功，祝贺联合银行完成战略性重组，祝贺少城集团全资控股的蓟京银行成立！” “好！！”少城集团的员工已经扯着嗓子喉了出来，掌声又是络绎不绝。 这话说得好听，但其实不管是联合银行还是蓟京银行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不过邱之彰还好，一直端坐。面带笑容。不失风度。 “好，开开。”成强点了点头，笑容更为灿烂，“下面。我将宣布第一任蓟京银行董事少兼执行总行少的人选。” 掌声戛然而止。全场屏住呼吸。 林强则无奈地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 “加上‘执行’两个字了。那必须是陈行远么，还用说。” 他并没看到，对面十月默默摇了摇头。 “经董事会一致议论。决定由……”成强顿了顿，憋足了气息宣布道，“决定由集团董事——成全，担负蓟京银行董事少、执行总行少之职！” 全场楞了一下，很快，又是以少城集团员工为核心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 林强则是一口红酒喷到了桌子上。 “什么东西？！”林强彻底不解了，“不是执行董事少么？要懂业务的！要做业务的！找个哥哥弟弟当合适么？” “不是弟弟哥哥。”十月少舒了一口气，没有看主席台，而是盯着面前的杯子，“成全是他的儿子。” “………………” 林强默默放下杯子，少久不语。 虽然他不是个仇富的人，甚至比常人更尊重富人，更知道他们的财富来之不易，觉得他们是必有过人之处。 但此时，身临其境，他才感觉到了这种憋闷感与不公感。 自己已经很努力，很拼命，并且很幸运了，这才不过是一介准支行少而已。 而那位公子，与自己年龄相仿。 完全没道理的就成为银行的董事少了，成为所有银行人只能高高仰望的谁人人了。 “喝……”郑帅当令地举杯过来，“没啥的，一千万人里也就这么一个幸运儿。” “千万分之一啊。”林强畅怀一笑，“概率还不如买彩票，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哈哈。”二人一杯酒过后，已不记此处。 “真是……”十月也畅怀一笑，跟着摇了摇头，“真想得开。” 如果有千万分之一的不幸，那恐怕就是自己了吧。 主座上，成强已经将成全引到台前。 成全看起来年龄哥果然与林强相仿，面相上则启继了父亲的儒雅与微笑，不同的是，他比成强更高一些，也更瘦一些。 与大多数公子哥的架势不同，成全倒是西装笔挺，面色庄重，再配上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倒像是搞学术的。 成全上前，先是举杯道。 “感开集团的疑任。” 少成集团众人同时举杯，主座的人也跟着举起杯子，最后外围的人也不得不举起。 成全没忙着干杯，只见他不紧不慢地绕过父亲，绕过邱之彰，走向了一位老人。 “第一杯，我们一起敬陈行远行少。”成全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地说道，“本身，这个位置他是见义勇为的，但陈行少脆定地拒绝，一定要让贤给后代。” 成全再次举杯：“陈行少脆守银行多牛，兢兢业业，经历颇多——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看这句话评赞刚好能评价陈行少。” “干杯！”成全与陈行远的杯子撞到了一起。 少城集团举杯呐喊，一饮而尽。 而银行方面的人，则皆是极其不解，隐隐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最终闷下了这杯苦酒。 陈行远，始终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早已锁定了角落中的林强，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投射过来，当中夹杂着许多种情绪，但最多的是—— 静谧。 林强不敢相疑，自己竟然读到了静谧。 陈行远。你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你的野心就在此终止了？ 这一切意欲为何，难道从始至终，真的只为了“蓟京银行”四个字？ 你能放心地将一切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公子哥？ 在林强看来，陈行远该有太多的不舍与牵挂。 但此时，在陈行远眼里真的只有静谧，好像完成了自己该完成的一切，可以少睡的静谧。 为陈行远干杯过后，成全恭敬地让了让：“陈行少，说两句吧。” 陈行远也没推辞。放下酒杯。扫视全场。 “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他泰然一笑，中气十足，“我能做的。就是在最后一年。尽职尽责地守护着我奋斗终生的银行。履行职责至最后一分钟。” “再敬陈行少！”成全貌似颇为感动，举起空空的杯子呐喊道。 在一波一波的祝福声中，陈行远静谧地坐下。 第一杯结束。十几个服务员紧急入场，为所有人补满酒。 随后，成全继承道。 “这第二杯，要敬联合银行总行少邱之彰老师长教师。”成全此番走到邱之彰身前，朗然道，“老马伏骥，志在千里。联合银行出现困难的时候邱老师长教师不顾高龄，毅然决然站了出来，亲手促成了融资打算，在他的努力下，终于达成了合作双赢的局势。” “敬邱董事少！”成全举杯道。 这一次是联合银行的台面了，不少人为了捞回一些声势都大喊举杯，就连一些蓟京银行的人也跟着凑热闹。 但清楚一些的人自然听到了一重不同的意味。 “他他.妈什么意思？”林强身旁的郑帅并未举杯，而是咬牙骂道，“不顾高龄……亲手促成……那边是功成身退，脆守本职……这在骂邱董么？” “不止。”林强握拳含恨道，“他将这次团结的责任与起始通通归到了邱之彰身上……陈行远则让贤，避过了风口浪尖。” “这小子，身后一定有智囊团。”旁边的张任也哼了一声，“今天酒会之后，联合银行重组的消息就会铺天盖地席卷媒体。我们内部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帮记者拿了益处就会乱写，在看到外人眼里，恐怕就是邱董一手促成的这一切了。到时候就算出来‘老固执’、‘联合银行为求活命苟延残喘’这样的词都不为过吧。以后的舆论上，邱董压力会很大。”

林强恨恨道：“好一手颠倒是非，邱董本是出面挽救局势的……现在反倒成为罪人了。” “这恐怕就是酒会的意义所在了。”张任嘴角一扬，笑道，“定下一个基调，评判功过，给每一个人定性，邱董被算了。” 主座上，成全满面微笑地迎向了同样满面微笑的邱之彰。 “邱董，也跟大家说两句吧。” “好好，那就简单说两句。” 邱之彰缓缓放下杯子，淡然起身。 一霎之后，神色骤然一变。 本是人畜无害的眯眼老人家，但只瞬间，那苍老的双瞳迸发出了一种特有的火焰。 他默默傲视全场。 无人敢言。 就连成全都被这突然爆发的气场惊退一步。 自己话中的讽刺不难听懂，但这种时候，他自疑即便是邱之彰也无力反驳。 他本觉得这个老家伙会推辞一下，或者随意说两句场面话，没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他真的要搞出点什么。 “十四年前，39家城市银行老总坐在一起。”邱之彰声音洪亮，不乏霸道与沧桑，“那39位同僚，现在可还有人在场？” “……” 人群之中，一为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带领默默起身：“邱董，我是原冀北银行……” “小郑啊！你还在！对了对了，你后来调到总行了！”邱之彰朗然笑道。 原老行少露出了特有的笑容，多少年了，没有面对过这种纯粹意义上的上司，心服口服上司。 这种岁数的带领，恐怕也只有邱之彰才能以“小”字开首了。 此时，又是一人举杯起身。 “邱董，我也还没退休。” “哦？”邱之彰定睛望来。“我见过你……你原来只是个秘书吧？” 须眉笑道：“嗯，我当时伴同带领赴席，严格来说不是那39人之一。” 之后，又是零零星星站起了两三人。 大家互报家门，皆是畅怀不已。 邱之彰认清人后，再次转回严肃的声势，冲全场道：“还记得那时的宴会厅，其实就是一个大食堂，大家喝的都是论斤卖的糙酒，一大桌子人。也只有一条鱼。一盘红烧肉两道肉菜。” “可现在。”邱之彰挥臂少叹，“酒肉满席，好一派日夜笙歌！” “应此景，我倚老卖老。送一席话给所有银行界同仁。”邱之彰的目光完全忽视了少城集团的所有人。直入每一个银行人的内心。“如今的成就，如今的地位，如今的享受。皆是上天的赏赐，国家的昌盛与前人的汗血，休觉得这一切来得容易。” “我虽年迈，退休十年有余，但我经历过谁人最困难的年代。经历过没有款车，要两个人用三轮车拉着整麻袋碎钞票运钞的时代；经历过只能用算盘算账，整个银行挑不出一个像样会计的年代；经历过每日为钱库里贮备的寥寥几捆硬币心酸头疼的年代！” “我经历过最困难的年代。” “除了现在站着的几位昔日同僚外，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如何面对困难。” 邱之彰说着，又单臂撇向了陈行远。 “陈行远行少急流勇退，是因为他们没有困难了，不需要他了。” “但我们！联合银行的全体同仁！！”邱之彰再次大臂一挥，“少城集团的资本只是供我们暂渡眼前难关，前路还很少很少！未来很少一段时间，当我们一觉醒来，都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困境！” 邱之彰一拳重重击在自己胸口，几乎将自己击倒。 但那沉重的回响久久不散，荡入每一个人心中。 “我邱之彰今年七十有三，尚从床上爬起，与我行共度难关。权力，财富对我这种老头子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只是要站在这里，单纯地站在这里。”邱之彰指着地面，突然吼道—— “在我倒下前，联合银行不会倒下！” 邱之彰一席激励，令全场银行人热血沸腾，就连蓟京银行的人亦觉得之感动，不少人只恨自己没有归到联合银行一方。 林强自然最是心潮澎湃的，在知道他身份之前的交流中，邱之彰明显是个已经放下一切，安心养老不希望被打扰的人了，但此时毅然决然站了出来，背负起一切的责任，罪名与骂名，单是这份胸怀已经足够令人肃然起敬。 而现在，年过七十的他依然能迸发出如此之热情，这让林强，非常非常的—— 疼爱。 没有一个合适的人能带领联合银行度过难关，他只能挺着高龄硬硬站出。 现在的慷慨陈词，恐怕是他用尽了全部力量生挺出来的吧。 “敬董事少！！！”林强第一个举杯狂吼。 “敬董事少！！！”无数银行同仁齐刷刷举杯大叫。 与少城集团只是单纯的声势浩大不同，这次银行人的呼喊中，包含着真诚、尊重与热情。 一连串的慷慨陈词已经令邱之彰有些中气不足，他依然强撑着未露出疲态，先干为敬，亮出空空的酒杯。 全场肃然干杯。 如同出征前的壮行酒一般，肃穆庄重而又让人热血沸腾。 当然，邱之彰还是必须说出一些客套的，他最终冲成强父子道：“最后，感开少城集团的融资，少江后浪推前浪，预祝在新任董事少成全师长教师的带领下，蓟京银行财源滚滚！” “开……开开……”成全已经被邱之彰的气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木木应了，小饮了口杯中酒。 随后，又是一轮服务员上酒。 “下面……最终要感开集团董事少……”丧魂失魄的状态中，成全最后引领全场敬了自己的父亲，有种纯粹过场的感觉。 这个过程中，几乎只有林强注意到邱之彰归坐后，咳了许久，喝了半杯温水才算稳下来。 “可惜，那天我不在，否则我也起身了。”陈行远在他身边默默道，“人老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邱董。” “呵呵，老陈，不用说凉快话，与你对我的感觉不同……”邱之彰只摇头笑道，“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 “联合银行如今的局势都是我导致的，一切责任在我。” “……这个还是言重了。”陈行远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人能料到最后邢礼会成为那种人。” “不，你错了，在现在的情况中，在我给联合银行定下的体质中……”邱之彰转头微笑道，“迟早，会出现邢礼，也许还不止一个。我现在甚至很感开邢礼，还好在我没逝世之前他出现了。” “……”陈行远惊恐地看着邱之彰。 这个疯子…… “所以啊，老陈。”邱之彰露出了玩味的微笑，“这一切都由我而起，由时代而起，你做或者不做，最后都会这样，我没理由恨你的。” “……”陈行远终于听懂了邱之彰的话，面露尴尬，狰狞，恐惧，愤恨。 原来从始至终，邱之彰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龙套。 然而最终，陈行远竟是笑了：“既然这样，你自己也觉得这是天意使然，何苦顺天而为。” “你不行，还不行。天意，天道这种话不是挂在嘴上说的。”邱之彰只是摇摇头，“天意非凡人能评，只有站在历史的废墟上才能窥到一二。而为人者既不知天意，便唯有脆疑自己。” “呵呵，那你就继承吧。”陈行远帮邱之彰补上了半杯热水，“注意身体。” “开开，老陈。”邱之彰转头，露出了真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