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市的献祭品（1 / 1）

“瑞文师长教师。我很高兴你愿意不计前嫌。” 齐格飞师长教师拄着一根暗褐色的木质镀铜手杖，蹒跚着踱出了前门。他的外貌看起来与地球世界大差不差，但皮肤上分布着地表人常有的晒痕和淤斑。他以一贯的军官仪态和瑞文握手，手掌有些微微颤抖。 “抱歉让你瞥见我躯体抱恙的窘态。” 他的烈日语相当流利，但措辞正式拘束，能明显听出外语的感觉。 “我不希望换上属于别人的手脚，只能请医生尽可能地修复原本的肢体。我不介意一直依赖这根拐杖行走，那是上帝对我所犯下的一些罪过的惩罚。” “齐格飞师长教师，能见到您可真是太好了！”瑞文发自内心地说，鼻头不禁一阵酸涩。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和地球的“老熟人”重逢！这或许意味着地球世界已经度过危机，“自己”和瑞雪都醒了过来，真正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瑕光”的存在却又让他不得不提起戒备。对方的目的存疑，身上还有着不少未解的谜团，其中包括了和马家大案以及“六旬弥撒”之间的联系。 “看来你们真的很熟。”捷特悠闲道。 “但最好别挤在门口说话。吃午饭了吗？老妈做了一堆麦西坎肉卷，玉米热香饼和阿多瓦达烤肉来招待你们。我和她说过别弄那么多，我们家来的是客人，不是一群大象。” 瑞文瞄向齐格飞师长教师，后者没有任何异议，向自己作出了邀请的手势。他又将目光挪向了那张空荡荡的银色轮椅。 嘶......难不成只有我看不见捷特的母亲吗？ 金悄悄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后背，看向轮椅，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也看不见？”瑞文在脑海中低估道。 等自己安定下来，一定要向小伙子好好问个清楚！ 随着一行人步入布置温馨的大房子，他塞了一整个绿辣椒奶酪汉堡的胃袋顿时又起头咕咕直叫起来——卷满肉馅和咸口奶酱的酥卷，涂满糖浆和黄油的香甜煎饼和滋滋作响的香料烤肉堆满了少桌，装满大玻璃缸内的皮纳塔宾治内漂浮着冰块和水果，他的口腔内瞬间积满了贪婪的唾液！ 少途跋涉之后，有人热情策应，享受美味大餐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好！ “最好能把它们给吃完，冰箱放不了多少剩菜。” 捷特把装满辣椒酱的白色瓶子递给洛克茜，看着她闷声不吭地在肉卷上大批涂抹。 “麦司卡林上哪来了？她从来不会在饭点消失的！” “她半小时前出门来了。”洛克茜把裹满辣酱的肉卷送进嘴里。 “我感觉她在害怕什么，非常害怕。” 如果捷特的母亲并不存在于这里，那拉贝尔女士究竟来了哪？这桌饭菜又是谁做的？瑞文边吃边想道。 很显然，月球世界中同样存在着“遮蔽”这种障眼法，但他不确定眼前的异状是不是遮蔽搞的鬼。 “自从离开电影院后，‘昔时的绯红’就失灵了。” 瑞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第二颗心脏沉稳地跳动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导演收回了力量，因果循环发生了变动的缘故。要是以后还能把这份力量取返来，我倒想试试能不能在月球世界里‘造梦’。” 想到这里，他大咬一口玉米热香饼，蜜汁立刻填满了他的牙缝！阿多瓦达烤肉表面洒满了用橄榄油爆香的整颗胡椒，偶尔会冲一冲他的鼻子。 “呜呜......”“嗷！”“呼噜......” 透过眼角余光，他瞥见“黑猫”玛丽甩着尾巴，和捷特家里的三只大橘交流了起来，以各类各样的声响辅助猫儿的动作语言。 “摇尾巴是不耐烦的意思，感觉他们有些语言不通。猫儿的叫声应该相当于人类的手语？” 过了一会，玛丽的耳朵耷成了飞机耳，显然没能和那三只城里的猫达成共识。 “若非关口只剩一个，我会建议你们经少石镇进城，然后坐市内的火车来这里。”捷特在餐桌上侃侃而谈。 “花圃区位于地表的正下方，而直通麦西坎区的大路要绕上整整一天。城外的公路相当危险，我们路上就遭遇了一名独立存在的袭击，祂用舌头卷走了一整列火车，吃掉了车里的所有人。” “221调查局已经查清了那存在的真面目。祂是‘贪恶绿蟾’亚特格萨，本应被新德市供奉在地底五百米深处的渊底坑洞中，祂爬到浅层捕食的原因可能是最近献祭品没续上，或者祂提前饿了。” “供奉？”瑞文对捷特奇怪的措辞有些不理解。 “新德市为什么要供奉独立存在？献祭品又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地下，朋友。”捷特咽下一口肉卷。 “无数的独立存在和地底生物环绕着我们，伺机而动。为了保证都市的安稳繁荣，新德市制定了许多项完善的措施......” “你们请便。”洛克茜和齐格飞师长教师同时起身离席。 “这话题的确不太适合在餐桌上讲。”玛拉贝拉女士笑着说。 “那我尽量从简，剩下的部分，你们出来看看就能清楚。”捷特请了清嗓子。 “新德市会妥善运用每一条生命，不论是工作生产，促进建设，还是维护人类的和平安定，所有这些都要通过献祭达成。义务教育里有教这些，每一个人都对此知情。” “怎么可能会有人心甘情愿送命？”瑞文紧皱起了眉头。 “新德市里有两种献祭制度，公制和私制。”捷特表明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在入籍时都会得到一串身份证编号。当编号轮到你，你就会逝世。如果一切正常，你大约会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被叫号，这时候你已经实现了绝大部分的价值，完成了你人生的绝大多数梦想。” “不正常的情况是？” “如果你受了重伤，生了大病，医治费用超出医保上限而你又无力填补的时候，你将会在逝世前被妥善运用，你的家人会得到区政府的感开和一大笔补偿金。” “此外，如果你向区政府索要超出资助限额的补助，他们会满足你，并将你的编号提前。与之相反的，你可以通过缴纳更多的所得税来延后你的编号，理论上，中上阶层能一直活到老逝世。” 嘶......原来这就是和平与繁荣之下掩藏的真实相貌！ “第二种制度被称作祭品银行。顾名思义，你可以抵押你的生命，换取贷款。” 捷特继承道： “各大公司都抢着收购献祭品，祭品银行经常供不应求，溢价往往是公制补偿金的十倍乃至数十倍！” 他伸手指向饭厅一侧的小方窗，越过一排英俊大宅，一个顺十字标记亮着一圈紫白色霓虹灯，静静地耸立于一栋黑色教堂式建筑顶端。 “阿尔伯克街旁边就有一家祭品银行，是灵克斯集团开设的。如果人们希望留给昆裔更多财产，他们可以在最后一刻将自己卖掉。” “‘我宁愿将性命捐公也不留给你们一分钱！’，这是少辈和子女吵架时经常会说的一句话。” 捷特以一句打趣作结。 此时此刻，瑞文已然忘记了美味的饭菜，目光直盯着那祭品银行的顺十字。 “真的只是这样吗？”他追问道： “没有任何强制措施？” “绝不会有人强迫你。”捷特摇头。 “能强迫你的只有这座城市，和你自己。” 沉默一直维持到午餐结束。瑞文看着阿尔伯克街南面的街口，没有任何人拐出去。 “开开你们的招待。我打算出来消消食，顺便比比市里的房租。”

瑞文起身离席，玛丽喵的一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有“暇光”在，他不敢和齐格飞师长教师直接聊正事，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查查辛迪。” “又来？”捷特挑了挑眉毛。 “这次不一样。在新德市内再找找，这次不局限于公司。” 瑞文省略了疯人院的部分，他担心“暇光”掌握太多疑息，会对瑞雷叔叔和丁主任不利。 “托付你了。”他把金和卡梅隆留在了客厅内，转身开门，将身形隐没于存在屏障之中。 神秘学在新德市并非不存在，它只是被常识化了，体制化了，就像莎诺菲止痛药一样，成了人们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地下的气温比地表低上不少，体感温度只相当于花都最热的三伏天。阿尔伯克街的空气非常清新，道路旁的大型院落内栽种着香水玫瑰和其他抚玩植物，飘香怡人。 路面上没有啄食的锯齿莺。这些在地表无比常见的小鸟被关在屋檐下的金边笼子里，用麦粒和清水供着。 没有推销员在这片高档住宅区举广告牌，偶尔有几辆轿车穿行而过，留下尾烟和一溜水痕。 “得等改天确认过公司事宜后，才能真正决定住的地方。捷特的房子让人很有压力，我需要的也许还是个不那么夸大的小窝，还有静谧。嗯，一个多少能让我歇一会的地方。” 瑞文抱着猎奇心理拐进了阿尔伯克街旁的果戈里街，在街口的咖啡馆内随手买了杯加冰的甜咖啡，想看看灵克斯祭品银行究竟在办着什么业务，会不会有人真的投以自身。 “嗯？为什么这里的咖啡那么贵？”他在结账时才发现不对劲。 250烈洋一杯的安提瓜甜咖啡，居然是这店里的最低消费！咖啡馆内部装修亮丽，装饰品和挂画多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沙发座椅的尽头有一条拉着刺绣帷幕的走廊，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专坑阿尔伯克街的富豪是吧？不对啊？有钱人也不是傻子啊！” 瑞文感觉自己的内心吐槽好像反骂到了自己，悻悻停止了思考，决定把这当做仅限一次的上流体验。 这时候，他发现店员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而那似乎并非因为自己铅灰色的皮肤。 “就一杯咖啡？您不要些此外了吗？” “呃......一杯咖啡就好。” 店员的眼神更奇怪了，那目光不像是看穷鬼的势利眼，更像是在看一个逝世人，一个有些不太一样的逝世人。 咔。 一名二十出头，衣着光鲜的蓝发年轻人推开门，昂首阔步地来到了柜台边上，露出一支高档的蓝色莱达机械表，以及手背上的一枚顺十字刺青。 “我要你们店里的所有东西，所有！” 年轻人在瑞文的呆若木鸡下，粗暴地宣布道。 “愿意为您效劳！” 店员露出“这才仇人嘛”的表情，以过了头的口气毕恭毕敬道。 青年看自己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更像在看一名演员，一名训练有素的演员。 难道他觉得我的惊讶是装出来的？有谁会这么在咖啡馆里点单啊？！ 在瑞文沉浸于小小的“新德市文化打击”中时，那名女店员反而想通了。 “你是......旅客？” 她用标准的麦西坎口音小声询问道。 “算是吧。”瑞文斟酌道。 “怪不得。这家店一般不是接待旅客的，这并不代表您不能在这消费。”店员快速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那我猜，它也不是接待附近的居民的？”瑞文问道。 “不是。” 店员指了指店门口的黑底白字招牌。 拉斯特密欧咖啡馆。 “在古老的旧时代语言中，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断头饭’，‘最后一餐’。” 嘶！这不就是英文“lastmeal”的烈日语音译吗？ “这么说，你们和......”瑞文瞥了瞥玻璃门外的黑色教堂式建筑。 “......那里有关？” “对。”女店员毫不避忌。 “所有的借款人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拉斯特密欧咖啡馆的存在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享受皇帝般的待遇，开心地迎接结局。”她转身扭开了收音机，放出一首舒缓的爵士风流行曲。 “这又是什么意思？”瑞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这很好理解。”女店员耐心地表明道： “那些人在灵克斯银行抵押的是他们自己。如果他们不能在生命被转售出来前将欠款连本带利地还上，就必须遵守条款上的既定程序，而那通常在一个星期内就会发生。” “所以，大部分年轻人的想法是拿到钱，来享受一个星期的上流生活，把钱花光，满足地来逝世。我们这样的从属产业应运而生，一般来说，他们回到这里的时候，兜里还会剩个零头。” “这......” 瑞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他们就这么浪费一条命？” 要知道，他自己为了生存下来，不知在鬼门关上硬撑了多少回，扇了逝世神多少巴掌！ “很荒唐，对吧？”女店员无奈道： “但这就是年轻人的生活。新德市是自由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你的咖啡。” 她把加满冰块的安提瓜甜咖啡推给瑞文。 “你们......”瑞文咽下一小口咖啡，甜味远大于苦味。 “你们干这行的，安全吗？”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一名将逝世之人，一个亡命之徒，不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非常安全。” 女店员点了点头，低头欣赏了一下自己英俊的指甲。 “许许多多只眼睛在盯着这些借款人。违约者将立刻被诅咒，受到最悲凉的折磨，但不至逝世来，直到合约完成。这种暴力受《贵族议会法》中的《公司合约法则》保护，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况且，在我招待过的客人之中，大多数人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放下上流社会的架子。” “见鬼！我感觉我（消音）的等了一个世纪！”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起头暴躁，骂起了麦西坎口音浓重的脏话，但身体依旧安安分分地杵在原地，斯文得像个贵族。 “非常抱歉，尊敬的师长教师。” 女店员掀起裙摆，直接抬腿跨出了吧台，一双蕾丝吊带袜隐约可见。 “时间理应为您流慢一点，您说不是吗？” “是的......对......” 对方立刻咽回了抱怨，在爵士乐声中安静等候着接下来的发展。 “......”瑞文偏过目光，小口抿着微麻的安提瓜咖啡，聆听耳边的靡靡之语，拉开幕帘的轻响，逐渐远来的高跟鞋脚步。 “喵！” 他的手背被玛丽轻轻挠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一直鄙人意识地撸她的脑袋。 “这地方果然和地球不一样。”瑞文对玛丽小声倾诉道。 从逻辑上，他完全能理解这些都市人的想法，但在豪情上很难接受。 灵克斯银行的顺十字上空出现了一抹白色“极光”，看起来就像一弯细细的月牙，正以极其夸大的表情嘲笑着都市的献祭品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