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1 / 1）

对于农村的孩子而言，上学可以说是系统了解世界的唯一途径。认识李天赐之前，何朵对世界的基础认知只有眼下所处的红西乡，以及课本或电视中零零碎碎的描述。而自打认识李天赐后，在两人天马行空的频繁交流下，何朵脑中的立体世界方才正式打开。 “所以江南水乡就真的是课本里描述的那样，小桥流水、烟雨朦胧、青砖黛瓦，花儿四季常开，草木常年轻绿吗？”何朵问道。 “对滴！风光和北方完全不同。”李天赐笑呵呵地说道。 “饮食和生活习惯呢？” “区别也很大。例如说吃的，我们那里一天三顿都是米饭，但是你们这里全都是面食。不过我好喜欢吃你们的面食，哈哈！” 何朵也兴奋地说道：“我跟你正好相反，我从小就超爱吃米饭！” “那等你以后大学卒业了，来我们那里，我带你好好吃一吃江南的美食，天天吃！”李天赐灿烂地笑道。 “好啊！”何朵双眼放光，无限憧憬地说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以后一定要来你的家乡吴东看一看！” 虽然少时那些杂七杂八的小说给她奠定了一定的文学基础，但对实际生活而言却起不到直接作用。好在李天赐各色各样的奇闻怪谈和科幻书刊，直接填补了何朵对实际世界的认知空缺。这对如饥似渴的她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因此两人时常互换书籍，或者课余时间坐在一起捧着书本酣读。 何朵看书极尽详细，不愿落下任何一个细节；李天赐则是走马观花，哪里有趣就重点看哪里，因此两人议论书中要点时难免各有高低。偶有争论不休之时，李天赐便会搬出些不着边的时下趣闻或人文野史强行圆说，扰乱何朵视听。何朵自然听得出李天赐的杜撰，但她并不戳破。绝对于争执不休的观点论辩，她更喜欢听这些新鲜怪诞的故事。 “其实《桃花源记》就是个鬼故事，‘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不就和人们每次讲的濒临逝世亡时的感觉一样吗？而且为什么是‘设酒杀鸡’？因为古人下葬时，伴葬的葬品就是鸡和酒。要不然为啥不说‘沏茶宰羊’，或者‘煮粥杀猪’呢？”李天赐故弄玄虚地说道。 何朵嗤之以鼻，哼道：“你少吓我！人家只是举了个例子而已，难道还要把所有饭菜都一一列个单子给你汇报啊？” “这正是作者的巧妙之处啊！就是运用了人们的合理化思维，把许多隐晦的意思藏出去了。你看嘛，一个人‘设酒杀鸡’也就算了，全村人都是一样的吃法，不是很诡异吗？”李天赐越发说的有鼻子有眼。 何朵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就是挑刺，人家这是文学！再说了，说不定这就是主人公的黄粱一梦。” “那不更可怕了吗？梦在古代就是‘离魂’——”李天赐越说越带劲儿，已然眉飞色舞。 “你俩在说啥呢？”一个细细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啊！” “妈呀！” 李天赐和何朵吓的差点灵魂出窍。原本二人议论的时候气氛就已经渐渐有些压抑，没想到这时候花蕾蕾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直接把两个外强中干的心虚之人吓了个正着。 红西中学的操场并不大，约莫五百方左右的样子，并不算大。但是操场旁紧挨着的便是村民打麦的麦场，麦场大小约为操场的一半，两个平地连在一起后，面积就绰然有余。 麦场是盛夏时期收割小麦后脱粒和积秆的主要场所。农民们会把脱粒机开到麦场上，四五个人分工合作，从塞麦秆、脱粒、扬场、入袋、挑废秆，到扎麦秆堆，一条龙运转，趁热打铁。即便坐在几百米远的教室里，麦场上尖锐的机械声依然会肆无忌惮传到师长教师的耳中。只有等一天的劳作彻底结束，农民们披着一身厚重的粉尘离开后，学校方才真正归于静谧。 全部的小麦脱粒完成后，农民会把光秃秃的麦秆高高地堆叠到一起，压成相似蘑菇的形状。宏大的蘑菇造型如同一个个相连的小屋，整齐地树立在麦场中。等到农民家需要生火做饭的时候，便会来麦场里随机抽两把麦秆拿回家，就着砍好的木柴一起点火烧旺。待到木柴全部烧着时，再往炉子里倒入一铲子煤块。如此一来，等木柴快要烧尽之时，煤炭也已经成功点燃，炉火就真正稳定下来了。接下来便是后续的烧水做饭等流程。 初二的第一个学期，麦场里的麦堆还非常齐整富饶，同学们上体育课时都喜欢扎在这里玩。麦秆虽然扎人，但是累了就可以随便抽两把扔到地受骗垫子用。这般天然干爽的褥子，用起来还没有成本，自是快意又舒适。虽然农民们也会找老师投诉，但谁又能管得了这一批又一批的熊孩子？时间少了，农民也都麻木了，随便这些孩子们玩耍，反正麦秆迟早是要抽出来用的。

山里的体育课，向来不是被其他科目老师正大光明地临时占用，就是成为放养孩子们的黄金时段。体育老师偶尔心血来潮时，也会给同学们安排一些项目，但许多时候老师自己也不知道溜到了哪里。这便是师长教师们最欢快的时间，大家三三两两扎成一堆，各玩各的，好不惬意。 一些手艺好的师长教师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几根麦秆扎在一起，不知怎么地捣弄几下，手里的麦秆就变成了蟑螂、鸟、或者兔子等动物的样子，引来不少同学艳羡，甚是神气。 李天赐和何朵都喜欢文学，两人会时常相互抽查新学过的诗词，输了的额头上就要挨上一记麦秆抽。优美的诗词在李天赐流利的普通话朗诵下甚是动听，连语文老师也会时常让他在课堂上单独念诵课文里的某些片段。李天赐学不会红西乡的方言，何朵便干脆全盘用普通话跟他交流。因此在好友日积月累的熏陶下，何朵的普通话水平也飞速提高，两人在一起时全是酣畅淋漓的普通话对白。其他同学偶尔也会饶有兴趣地前来搭话，但没聊几句便都败兴而归，只留下何李二人目中无人的妙语横生。 这回李天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唐诗三百首》，勾搭的何朵两眼发直，好说歹说终于从李天赐手里抢过来。二人趁着体育课的功夫，躲在麦堆里进修起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何朵读道。 “哈，原来这个字读jie呀！我一直都读的xie，嘿嘿！”李天赐调侃道。 何朵笑道：“你又是看字看一半，靠猜来读！” “你看看，看破不说破不是？”李天赐脸皮还是那么厚。 “你就是懒。”何朵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勤快不就行了！” “你呀！送你一首诗吧！这是一首描写初春时风光的诗。”何朵笑嘻嘻地念道：“卧梅又闻花，卧枝绘中天。” 李天赐一听，大声读道：“鱼吻卧石水，卧石答春绿！哼，你觉得我不知道这个？看低人了吧！” “哎呀！我还觉得你早忘了呢！”何朵大笑道。 “我要是真忘了，你就可以趁火打劫是不是？何朵你变坏了啊！该罚！”李天赐说完，立刻就要给何朵额头上抽麦秆。 何朵吓的仓皇而逃，她终生最怕的就是被人在身后追，原本跑步就差，有人追的话就更要吓得一败涂地，于是没跑两步就又缩回麦堆里求饶。 “蕾蕾，蕾蕾救我！” 何朵一把抓过来面色凝重的花蕾蕾，挡在自己身前。李天赐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一会儿就变得乖巧拘谨，这一招可真是太管用了。 花蕾蕾对诗词没有太大兴趣，因此没待一会儿就找其他同学玩耍来了。何李二人的注意力早已重新回到书中，像往常认真翻看着书本，挑些朗朗上口的诗词读诵。李天赐三两下便翻到了李商隐的《无题》，两人瞬间就被其中的诗句吸引。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来，走马兰台类转蓬。” 原来电视和小说里经常听到的诗竟是出自这里，二人欣喜不已，逐字逐句研读起来。这《唐诗三百首》主要以原文呈现为主，注释较少，两人的进修领会大多离不开半读半猜。后两句稍微晦涩了些，逝世记硬背有些困难，身边也没准备字典，只能凑活着理解。相比之下，前两句要熟练易懂的多。 秋风轻轻掀起何朵零碎的刘海，落日的余晖照在她乌黑的睫毛上，稀疏的倒影一闪一闪，把那白皙的脸蛋倒衬托的活跃起来。金色的麦堆温顺地反射着日头的余光，在这即将告此外白日里，和风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意有灵犀的人？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何朵望着暮色的山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远了有没有不好说，咱俩应该算得上吧？”李天赐嘴里叼着一根麦秆，吊儿郎当地说道。 “对，咱俩算！”何朵笑靥如花，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对这一刻的美好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