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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画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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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春日来得早。 西街正街酒铺,早早挂起春幡,梅树上只剩一点残腊,落月桥边的新柳却起头抽芽。 在这一片节物新春里,陆回到了仁心医馆。 苗良方托人在医官院中打听消息后,早早和杜少卿在医馆中准备,又来仁和店买了一桌好酒菜搬到院中,陆才一回医馆门口,就被银筝抱着不松手。 “姑娘,”银筝道:“不是说,要等这月旬休才回馆么,怎么提前返来了?” 来苏南的医官们治疫有功,回皇城后往上论赏,还有些治疫文册需整顿,一时倒是很忙。 “我和医正告了假。” 杜少卿站在一边剔眼打量她,数月不见,杜少卿看上来还是那副老模样,衣着鲜亮,神情惫懒,就是比起畴前看上来更有几分底气,更像一位年轻的、前程无量的店主掌柜了。 他手上抓一把核桃,随手分给陆半颗,对众人道:“瞧瞧,我说什么,她返来肯定又瘦了!当年从医馆出来时,我好吃好喝养着,这来当医官当了一年半载,人瘦成这幅模样,阐明了一个道理。” 银筝好奇:“什么道理?” “人就不应做工!”杜少卿一口咬碎核桃,“要我说别当劳什子医官了,在我这做人不比在医官院当牛做马强?也没见发你多少俸禄。” 阿城小声开口:“店主,医官院那还是比咱们医馆强的。” 杜少卿翻了个白眼。 苗良方拿拐杖佯作抽他,一面帮陆卸下医箱,呵呵笑道:“返来就好,你返来得匆忙,家里没来得及做饭,小杜特地给你定了桌酒席,还让人杀了只养了一年的老母鸡炖汤……” 银筝闻言就道:“炖什么鸡汤,又不是产妇猫月子。” “那不是想给陆大夫补补身子吗?”杜少卿不满,“补气!” “哎呀,”苗良方无言,“其实猫月子也不是要喝这么多炖鸡汤的。” “合着我还炖错了?” 话头就在这吵闹里逐渐偏离。 院子里走之前的布棚已经拆了,新年后,盛京没再下雪,一日比一日温暖。众人在席间坐下来,说起先前陆来苏南一事。 “陆大夫,”杜少卿夹了筷捞鸡肉问她,“我听老苗说,你们来救疫的,回医官院要论功,什么什么考核升三级,以后就来宫里给贵人当入内太医了?是不是真的,有给你们赏银子吗?” 银筝鄙夷:“店主怎么这么功利?”又给陆盛了碗鸡汤,“姑娘,是不是这之后,您的医官袍子得换色了?” 新进医官使着淡蓝少袍,随官位上升,颜色渐深以彰地位变化。 陆握着勺子,在汤里搅了搅:“我不回医官院了。” 阿城边扒饭边问:“这是什么意思?” 陆抬起头:“我辞任医官一职了。” 院子里静了一静。 杜少卿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地上。 “啥?” “我辞任医官了。” “……这是为何?”苗良方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说辞任?” 陆搅着汤,语气静谧,“我想了想,医官院还是不太适合我,我更喜欢在西街坐馆的日子,所以辞任了。” “不是,你喜欢在西街坐馆,那你眼巴巴跟人来苏南凑什么热闹。”杜少卿把碗一推,急道:“人家来救个疫,名声也有了官职也升了,怎么到你这里还不如畴前了呢?”他说着说着,忽而想到什么,一拍桌子,目光灼灼盯着陆:“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又在里头惹什么祸事了?” 陆不说话。 “肯定是,”杜少卿越发笃定自己猜测,“你上回就是看了什么御药院药单,回西街闭门思过了三月。你一定是在苏南又管不住手捅什么篓子,根本不是主动辞任,而是被赶出医官院的?” 此话一出,院中其余人也看向陆。 好好来趟苏南,返来官职都拾了,的确惹人疑惑。 陆神色自若:“就当我来了一趟,见了疫情艰难,起头贪恐怕逝世吧。做入内太医,打交道的都是贵人,若处理不好,恐怕惹祸上身,不如在西街自在。” “况且,”她笑笑:“在西街坐馆不好吗?苗师长教师一人有时忙不过来,加我正好。时逢节日亦能做新药方供给。杜掌柜先前要将医馆开到城南清和街,来赚富人银子的宏愿,说不定日后真有机会。” 一听到“来赚富人银子”几个字,杜少卿登时底气一矮,神色有些动摇。 银筝见状,笑着劝道:“不来医官院就不来医官院,俸银也没比咱们医馆多多少,咱们医馆每日傍晚就关门,那医官院还得熬半宿。姑娘返来得正好,开春把院子翻翻,我一个人住着也不怕了。” 言罢,又对苗良方暗暗使了个眼色。 苗良方回过神来,跟着附和:“对对对,店主不会舍不得多出一份月银吧?何至于此,小陆做的新药可比月银多多了。” 杜少卿仍拧着眉,语气忿忿:“大好前程不要缩在西街坐馆,脑子坏了?”又不耐摆手,“算了,你的事我不想说,没一件让人高兴的……那你既然返来,就先想想要做什么新药。我先说了,虽然你是翰林医官院出来的医官,月银还是照旧,不准坐地起价。” 陆笑了笑:“好。” 他又问了几句,明里暗里都是打听陆在苏南是否犯错,陆一一答复。杜少卿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只是神情间仍有些耿耿于怀。 待用完饭后,苗良方拉着陆回到屋里,趁杜少卿在里铺结账时低声问陆:“小陆,你真辞官了?” 陆点头。 “到底是为何?”苗良方不解,“如今从苏南返来,正是吏目考核最重要关头,你辞官,常进也同意了?” 陆笑了笑,温声答复:“常医正知道的。” “小陆……” “苗师长教师,”她看向苗良方,“翰林医官院究竟是什么情况,您当年待过,比我清楚。我不适合那样的地方,亦做不来卑躬屈膝看人眼色的日子。在西街坐馆,为平人治病看诊,倒比在皇城里自在得多。” 苗良方看着陆。 陆眉眼坦荡地任他打量。 苗良方觉得从苏南返来的陆有些不一样了。 畴前陆总是沉默着做事,也不爱对人表明,好像她做什么,想什么都无人知道。其实仁心医馆众人都知道陆在做自己的事,只是她像块石头如论如何也难以撬动,便不约而同默契地选择不问。

如今她却骤然轻松,像是已经做完所有该做之事,卸下一切不愿负担的包袱,轻松的、平和的,这分明的简单令人不舍打破。 苗良方叹了口气。 “行吧,”他扶着拐杖,“你一向有主意,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如今盛京皇城里才生变故,各项关系错综复杂,此时急流勇退远离是非未必不是件好事。思及此,再看陆的决定,便也觉出几分英明。 “你既辞任,将来还是回医馆坐馆,刚好,我也有一事想同你磋议。” 陆问:“何事?” 苗良方摆了摆手:“先不提,等过段日子再说吧。” 他又叮嘱陆几句,回头来里铺忙碌了。 陆静静瞧着,小半年未见,来仁心医馆的病人越来越多。不仅西街,远一些的平人也愿意来此地捡药瞧诊,或许是因为苗良方医术高明,又不多索诊金,捡药也多是寻常不贵的药材,远近病人都爱来此。 陆本也想帮忙,被银筝以刚返来多休息按在屋中不许她出来。 到了傍晚,巷口火红夕阳垂地,杜少卿准备带阿城回家了,陆正在里铺里与苗良方说话,忽听得阿城叫起来:“小裴大人!” 陆抬头。 斜阳欲坠,半片金黄洒在店铺里,年轻人从李子树下走出去,衣袍被晚风微微吹起,让人骤觉天暖日少,一片好春光。 杜少卿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陆从桌柜里绕出来,裴云走进里铺,和苗良方几人招呼过,就低头看她笑道:“你不会昔日就起头坐馆了吧?” “没有,昔日休息,明日伊始。” 他点头,道:“那正好,出门走走?” 陆应了,就要和他一道出门。 医馆众人被他二人目中无人的交流怔住,一时茫然立在原地,还是杜少卿最先反应过来:“等等!” 陆抬眼。 杜少卿快步上前拦在门口,目光凶狠在裴云身上转了一圈,看向陆凶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出门?” 陆:“日头还未落。” “日头很快就落了!”他骤怒:“我说同意了吗?” 裴云淡淡看了杜少卿一眼。 那一眼很静谧,青年唇边甚至噙着一丝笑意,却令杜少卿骤然一热,下意识躲到陆身后。 “……我是你店主,要对医馆的每一个人负责。”他在陆背后探出头,很没有底气地哗闹。 苗良方尴尬轻咳一声,银筝把陆往外推,瞪了一眼杜少卿,笑着开口:“姑娘在苏南待久了,返来后又在医官院,是该放松。同小裴大人出门散散心也好,这几日盛京天气不错,店主就别操心了……”言罢,又对杜少卿目露警告。 杜少卿犹自不甘,陆和裴云却已出了大门,他只好追出门外,憋出一句:“戌时前必须返来,听到了没?” 无人答复。 阿城无奈开口:“店主,人家两个都牵手出门了,你在这喊有什么用?” “牵手?”杜少卿大惊:“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方才光顾着此外,倒是没注意这点。 银筝厌弃看他一眼,“店主,日后就别做这些不合时宜之事了。你知道你刚才那模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话本里写的,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 …… 仁心医馆在自己走后这一阵鸡飞狗跳,陆暂不知晓。 傍晚过来,盛京白日里探春的人都返来了。沿途群芳红杏遍野,春色无数。走着走着,渐渐下起细雨,此时刚好走过落月桥,走到城南清河街了。 清河街还是一如既往繁华,“禄元当铺”还是老样子,曾有意高价卖给陆姐姐簪子的掌柜的坐在铺子里打瞌睡,绵绵春雨里显出几分乏意。 出门时未曾带伞,裴云看了看前方,回头问陆:“来不来楼上避雨?” 陆顺着他目光一看。 前方不远是遇仙楼。 “这雨暂时停不了了。”他拉着陆到檐下避雨,悠悠开口:“如此一来,你戌时应当回不了医馆,怎么办呢?” 陆:“……” 裴云这个人,有时觉得很大方,有时却又觉得很是耿耿于怀。 她无言少焉,正要答应,目光忽然被更远处的河面吸引。 遇仙楼临河,两岸边种满新柳。正是春日,春雨如烟,绿柳似雾,几只画舫飘在河中,有柔和琴声从舫间传来,伴随风雅士人的吟诗―― 十里横塘半积烟,东风何处最堪怜。 少堤鸟语不知处,轻絮无声入旧船…… 陆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杜少卿曾说过的话来。 “真想赏雨,何不到城南遇仙楼来赏?那楼上临河见柳,一到雨天,烟雨,河水都是青的,要是找个画舫坐在里头就更好了,请船娘来弹几句琴,再喝点温酒,叫一碟鹅油卷,那才叫人间乐事……” 眼下正是雨天,陆心中一动,扯了下裴云袖子:“我们来坐谁人吧,” 裴云顺着她视线看来,“船?” 他低头看向陆,语带不解:“你不是晕船?” 陆是个旱鸭子,来苏南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回盛京行途也没好上多少。渡水那几日,晕船的模样看得旁人都心里难受。 “我看那船不用划,就在水里飘着。不像之前走水路,晃得凶,应当无事。而且我有这个。”陆说着,取下腰间香囊在裴云面前晃了晃。 说来奇妙,裴云这味“宵光冷”,十分对她喜好。每次闻见,都觉凝神静气,怡人清爽,回程路上走水路,全靠这香囊,对陆而言,比晕船药好使多了。 裴云望着她,不太赞同:“你怎么总是不顾惜自己身体?” 明知道身体要受苦,恰恰总是跃跃欲试。畴前是,现在也是。 陆:“我就想坐这个。” 裴云:“……” 他低头,定定看着陆,陆静谧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裴云叹了口气,点头道:“行。” 就说了陆三姑娘脾气很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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