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仗势欺人（1 / 1）

灯花笑花时恨第五十二章仗势欺人熟药所的后院里，药罐中熬煮着新药，伴随“咕嘟咕嘟”的声音，雪白药末在水面浮浮沉沉。 娄四望着面前的女子，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先前盛名他曾隐隐听说过，并未放在心上。熟药所见过御药院的好方子多了来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中做出的成药，还不至于他另眼相待。之所以带人砸了杜少卿的铺子，还是因为白守义送来的五百两银子。 白守义亲自登门，送了娄四五百两银子，希望娄四能给仁心医馆些苦头吃。 娄四知道白守义肖想杜家那间医馆已经许久了，奈何谁人杜少卿平日里手散，偏在这个事情上格外犯轴，怎么也不肯答应，前些日子还因为药茶一事，两家医馆生了些龃龉。 拿人财帛替人消灾，娄四身为辨验药材官，只需手中官印不落，仁心医馆就不能继承售卖成药，动脱手指的事，于他来说不值一提。 要说畴前杜老爷子还在时，娄四和杜家还算有几分友谊，然而如今杜家落败，五百两银子和杜大少爷的面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他收了白守义的银子，本就是为了找茬而来，怎会认真来辨验药茶成色方理，眼下陆瞳这一番不疾不徐的质疑，他竟一句也答不上来。 娄四目光闪烁几下：“本官每日辨验成药数十方，如何能记得清每一味成药方理，休要胡搅蛮缠。” 杜少卿气笑了：“你自己听听你自己这话是不是强词夺理？” 陆瞳道：“原来如此，我还觉得如熟药所这样的官药局，每一味送来的成药核验过程都要纪录在册。毕竟成药核验对医馆来说是大事，如果一味成药核验不过，医馆便无权再继承售卖其他成药，是不是，娄大人？” 娄四盗汗冒了出来。 这女子说话犀利又刻薄，言必有中得可怕，核验成药过程自然要纪录在册，这他无法否认，况且一味成药不过，并不意味着医馆无权售卖其他成药…… 他偷偷朝屏风处瞄了一眼，旁人不清楚，翰林医馆院的纪珣不可能不清楚。 娄四暧昧道：“是。自然纪录在册，只是熟药所的官册，岂能为你们外人随意翻看？” 陆瞳点头：“既然如此，是我们僭越。”她转身，朝着董家那位护卫胜权道：“胜大哥已听得清楚，如今医馆无权再售制成药，董少爷的病，恕我们也无能为力。” 娄四听得心头一紧，只问：“等等，这与董少爷有什么关系？” 陆瞳望着他，目光似有嘲讽，她道：“我奉董夫人之命，为董少爷研制成药。不曾想如今医馆因成药辨验不过关，没有售制成药的资格。如此一来，自然也无法为董少爷治病，以后董少爷受疾病所扰，惹董夫人、董老爷悲伤，理应怨我学艺不精，无法在熟药所通过成药核验。” “为董少爷研制成药？”娄四有些不疑，“胡说八道，纵然董少爷身体不适，董夫人放着宫中太医不用，怎么可能用你一个小医馆的女大夫？” 陆瞳不言，只看向胜权。 胜权本就是个暴躁脾性，方才听陆瞳与娄四说了一串话已十分不耐，再听娄四磨磨蹭蹭暧昧其辞更是心头火起，冲他哼道：“夫人做事何需你来质疑？如今少爷急病需陆大夫制药，耽误了少爷病程，你熟药所担待的起吗！” 太府寺卿的下人们从来跋扈，熟药所又隶属太府寺卿羁系，一个娄四，胜权并不放在眼里。一番怒言反将娄四吓了一跳。 娄四看着陆瞳，目光犹疑不定。 太府寺卿夫人爱子如命，对董少爷真是格外呵护疼宠，按理说，董少爷生病，定会令人拿牌子请宫中太医诊治方才安心，怎么会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女？ 不过，胜权是董夫人的得力护卫，他说的话也不会有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头的杜少卿见娄四脸色变了，打蛇随棍上，冷笑一声：“娄大人无妨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官帽有几斤几两，可否启得起太府寺卿府上的怒火。倘若董少爷真有个三少两短，看你这个辨验药材官还能当不当得下来？” 他这狐假虎威的势头拿的十足，胜权不悦地看他一眼，娄四忙道：“既如此，自然是给董少爷治病要紧。陆大夫，”他转向陆瞳，“制售成药一事，先容你们几日。” “恐怕不行。”陆瞳摇头，“董少爷的病需细细调养，并非一日两日可全，至多也需三五年不可断药。” 胜权眯了眯眼，催促道：“那就不设限期！” 娄四心中暗恨，这医女分明是借着董家势在野他施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硬生生挤出一个“好”字。 陆瞳朝他颔首：“对了，昔日因董少爷病情，使得娄大人未按规程处事，将医馆售卖成药的权限松放，外人说起来，难免说仁心医馆仗势欺人。为消解这名不副实之说，还请娄大人之后将先前‘春水生’方子中的不对指明，陆瞳好将药方改善，这样一来，春水生通过核验，医馆继承售卖成药，亦不耽误董少爷治病，是三全其美之事。” 竟连‘春水生’的亏也不愿吃，娄四心中发闷，又碍于胜权在一边，只能勉强笑道：“自然。” 陆瞳朝胜权道：“待熟药所的印契下来，便能将成药送至府上。”又冲娄四笑笑：“昔日叨扰大人多时，就不继承耽误大人正事了，告辞。” 她又与杜少卿二人离来了，倒剩了一个娄四站在原地有苦说不出，望着这几人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娄四回过神，忙迎上来道：“纪医官。”心中有些惴惴。 纪珣眉头微皱，语气不甚赞同：“一介医馆，因有太府寺卿撑腰，就能如此有恃无恐？” 娄四松了口气，纪珣并不知白守义贿赂在前，只瞧见陆瞳和杜少卿仗着董家威逼之举，是以有此偏见。他道：“可不是么？下官人微言轻，也不好获咎……” 他有意想将自己摘清，谁知纪珣闻言，看了他一眼，冷冷开口：“在其位谋其政，仅因畏上随行方便，熟药所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说罢，拂袖而来。 娄四呆呆站了半晌，直到小药员过来唤他方回过神，随即一甩袖子，骂道：“这回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 陆瞳与杜少卿回到仁心医馆后，银筝已将铺子里外重新收拾洁净。 胜权同熟药所打过招呼，自回董家复命来了。陆瞳让杜少卿将阿城带回家好好休息，忙了一日，天色已晚，仁心医馆的大门关上，陆瞳进了里院，将分拣出来的药材拿来后厨。 董麟的肺疾需渐渐调养，与董家搭上关系对如今的仁心医馆来说多有裨益。至多熟药所总要忌惮几分。 银筝从外面走出去，对陆瞳道：“姑娘，先前给曹爷送来了一些，还有咱们在万恩寺中宿费，咱们的银子眼下还剩四十五两。” 陆瞳点了点头。 银筝叹气：“畴前不觉得，来了京中方觉得，这银子花出来真如流水一般。” 陆瞳道：“打点消息本就花用不少，何况日后还要费些钱同曹爷说合关系。” “还好姑娘聪明，”银筝笑道：“同杜掌柜做了生意，以后售卖成药对半分成，每月进项一多，咱们手头也就没那么紧了。” 又同陆瞳说了会儿话，银筝才来隔壁屋睡下。 陆瞳打了盆热水回屋，在桌前坐下，又挽起衣袖，见右腕往上处，蔓延着一道一指少的血痕。

那是先前在万恩寺佛殿中，被挣扎的柯启兴抓伤所留痕迹。 她不甚在意地拿帕子浸了水，擦拭洁净伤口，从桌屉里拣出个小瓶子，随手撒了些药粉覆在抓痕上，撒着撒着，动作慢下来，目光有些出神。 昔日白日，万恩寺无怀园前，那位裴殿帅望着自己若有所思地开口：“陆大夫手上伤痕从何而来？” 一句话，似对她起了怀疑。 虽与这位裴殿帅不过两面之缘，他甚至还出手帮自己解了围，但陆瞳总觉得此人并不如他看起来那般温暖。何况在宝香楼下初次碰头，他对兵马司中人言行无忌，压迫感十足，再看昔日董夫人得知他身份后面上的畏惧之色，此人绝非善类。 被裴云暎盯上，并不是件好事。 不过…… 就算他怀疑自己，找不到证据，也只能作罢。 陆瞳回过神，将药瓶收好，重新扯下袖口遮住伤痕，掩上花窗，站起身来。 眼下柯启兴已逝世，任凭此事疑点重重，可一旦他私下祭祀前朝神像罪名落实，非但不会有人插手此案，连带整个柯家都要遭殃。 万福为保全自己和家人，只会坐实柯启兴的罪责。毕竟只有柯启兴逝世了，整个柯家倒了，才没人会来计较他们这些下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万全挪用的两千两租子，才会永不会为人知晓。 至于其他人…… 陆瞳黑沉眸色映出灯烛的火，明显灭灭。 走投无路的柯家，或许会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寄希望于戚太师府上。 只是…… 太师府会不会出手相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第二日一早，熟药所的人送来官契，准允仁心医馆继承售制成药了。 不过“春水生”的改善方子，并没有一同送来。 杜少卿站在医馆里扬声恶骂：“姓娄的这是什么意思？霸着春水生不让咱们卖，怎么，连太府寺卿的话也不听了吗？” 银筝从旁经由，忍不住侧目：“杜掌柜，你这话说的，像你才是太府寺卿府上的人。” 杜少卿噎了一下：“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阿城道：“算了店主，再耐心等几日。” 阿城昨日返来休息了一夜，脸上涂了些药，已好了许多，精神还不错。 陆瞳站在药柜前，正碾磨给董麟的补药，听得对面葛裁缝和邻边卖铁器的牛铁匠闲谈，说是昨日万恩寺青莲盛会，有人偷偷祭祀前朝神佛，结果神佛显灵，这人好端端一头栽在放生池中，逝世了。 银筝眼珠子一转，立刻拿起扫帚扫着门前灰尘，边问葛裁缝：“骗人的吧？葛大叔，我们前日也上万恩寺了，只晓得出了事，怎么没听这么邪门呢？” 葛裁缝一拍大腿：“银筝姑娘，我还能骗你？我家婆娘上山烧香，住的离出事的法殿近，可不就看得清清楚楚嘛，那一群一群的官兵往里赶呢！都说人逝世的时候跟鬼似的，多半是瞥见菩萨显灵了！” 他讲得绘声绘色，连带着阿城和杜少卿都被吸引，相邻的小贩们凑近来听，陆瞳低头整顿药材，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流言总是越传越离谱。 自然，也离真相越来越远。 看来，万福的说辞已得到大部分人肯定，纵然不肯定的，也不想与前朝扯上关系。 葛裁缝还在说：“那柯家原本好好的一户瓷商，这下坏了，同他们家做生意的也嫌晦气，纷纭要退了同他家生意，我瞧着，这家算是完了。” 蜜饯铺的刘婶子道：“他家新娶的夫人娘家不是做官的吗？我们铺子里还给他们家老夫人送过蜜饯呢。怎么着也不至于完了。” “你知道什么，”葛裁缝哼笑一声：“人家一个年轻英俊的新妇，老子当官，如今做女婿的出事，划清干系都来不及。听说柯大奶奶昨日就回娘家来了，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丝鞋铺的宋嫂挤出去，“那柯家现在为了赔生意款，都将家中器物拿来当铺换钱。也难怪，柯家就柯大爷一个独子，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柯大爷一倒，柯老夫人能撑得了多久？” 听到此话，陆瞳动作一顿。 那头的银筝早已顺口问道：“果真？宋嫂可知他们来的是哪家当铺？说不准咱们来淘淘，还能拣点便宜，淘到什么好东西呢。” 宋嫂闻言笑起来：“银筝姑娘，好东西是有，可哪能拣得了便宜？那柯家再不济，穿用也是富贵。我听说东西抬来了城南清河街禄元典当行。银筝姑娘想看，倒是能来看个热闹。” 银筝笑眯眯道：“那回头得了空，我一定来瞧瞧。” 又说了些话，日头渐升，西街客人多起来，铺子小贩们都各自散来，银筝将扫帚靠墙放好，走进了里铺。 熟药所准允继承售卖成药的官印下来后，陆瞳就着手为董麟制药，因春水生的方子还未送来，白日里的人不如以往多。 快至午时，陆瞳对杜少卿道：“给董少爷的药丸里还差几味医馆里没有的药材，我来别处买点。” 杜少卿道：“叫阿城来买不就得了。” “阿城伤还未好全呢，别四处走了。”银筝将擦桌的帕子塞到杜少卿手中，“不耽误多少时间，杜掌柜尽管放心。”言罢，推着陆瞳出了门。 禄元典当行在城南清河街，曹爷所开的那间“快活楼”赌坊也在清河街上。前日上望春山前，陆瞳已让人同曹爷阐明，待万福下山后就放了万全。 盛京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无异于赌坊与花楼，这两处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打听消息容易得多。曹爷是只管赚银子的生意人，日后许还有用得上的地方，需得用银子喂着待来时回报。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思索间，二人已行至清河街上，一眼就瞧见那间禄元典当行。 这典当行很大，沿街寻常商铺占了有三间铺子那般宽，又叠了好几层，乌木上以金字雕了“禄元”二字，极尽奢华。 听说这是盛京最大的一处典当行，陆瞳与银筝方一走出去，就有一面目和气的老掌柜迎上前来：“小姐可是要典当东西？” 陆瞳道：“我想买东西。” 老掌柜一怔，随即笑问：“姑娘可是要买逝世当之物？” 陆瞳点头。 老掌柜了然。 典当行做生意，多是手头紧前来典当换些银钱的，这其中一些无力赎回、或是想多当些银两的客家，会选择逝世当。又有到期不见前来赎回的，器物归于典行。典行将这些旧物加价，有时也能卖出来。 毕竟当行里留下的东西里，也不乏有些好东西。 老掌柜问陆瞳：“姑娘可有什么想买的？” “我想买一些首饰。”陆瞳道：“可有？” “有的。”老掌柜笑道：“说来也巧，昨日典行里才收了一批逝世当的首饰，成色都还不错。姑娘要是有兴趣，老朽取来给您过眼。” 陆瞳颔首：“多开。” “无妨事，姑娘且在这里稍候少焉。”老掌柜说完，吩咐身侧小伙计上楼取货，边给陆瞳二人倒了杯茶。 陆瞳与银筝坐在楼下堂厅等着，银筝一手捧茶，低声问身侧陆瞳：“姑娘，你到底想赎回什么啊？” 陆瞳垂下眼。 “没什么，一根簪子而已。” 是的，纪珣是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