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考成法的阶段性总结（1 / 1）
刺杀案的七日后，人在姑苏的张居正匆匆赶回了南京来见陆远。 “明台。” 张居正满脸的担忧：“您没事吧。” “没事，这不是好端端坐在这吗。” 人在文渊阁轮值的陆远右臂上系了一条白布，这是为韩邦奇挂的孝。 等到明天就可以来掉了。 “刺客抓到了吗？” 陆远叹出口气：“没有，南京城太大了，五城兵马司盘查了所有克日里入城的外地人没有任何发现，想来是之前早就潜伏在南京之贼所干，搜查难度太大。” 张居正闻听也是恨的咬牙。 “奸恶贼子竟敢行刺朝廷命官，明台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许是汪顺余孽所为。”陆远将责任推给了倭寇。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是唯一的官方答案。 “何不请张部堂趁胜追击进攻平户，将那汪顺活捉归案，查明真相。” 张居正嫉恶如仇，便欲以此为借口，催张经兵攻平户，活捉汪直。 “那是皇上应该斟酌的事，和咱们无关。” 陆远摇头不愿继承说及此事，转了话题：“不说这事了，你这几个月一直南京、姑苏、常州来回跑，感觉如何？” 一提到正事上，张居正也收拢心神，认真答话。 “感觉，都在观望。” “观望？” “没错。”张居正说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应天三府各级官员都在做事，但谈不上多么积极主动，更多的还是碍于考成法的强压，但目前来说也没人主动表达出抗拒的态度，所以居正说都在观望。” 陆远了然点头：“你想说这三个府的官员其实都不服气，只是又碍于不敢正面相抗，所以一直消极着干事，完后等着别人先做出头鸟对吧。” “呵呵。”张居正笑了起来。 “你的考成法是一月一考，这几个月就没有多少完成的官员吗？” 闻听此话，张居正叹了口气。 “明台有所不知，自从考成法颁行之后，三府积压之公案没有一个办结的。” 陆远讶然道：“怎会如此？” “倒也不是全不办。”张居正表明道：“但就有一点非常巧合，每一个府、每一个县办结的数量都大体相同。” 陆远顿时清楚。 “你是怀疑，这三个府的官员暗中勾通一气，磋议好了做相同的结果来应付考成，如此，奖也不可、惩也不可，日后只要依旧如此，那么就可以坦然应对。” 张居正连连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若是按照皇上的旨意，推广至江南六省，那么各省官员一旦如此，该怎么处置？总不能将所有的官员全部惩处罢黜吧，如此看来，居正此法的确是不如明台的办法思虑周全。” 这并非是张居正有意恭维陆远，而是实心实意的话。 这几个月两人并推不同的考成制度，这期间张居正也在实践中摸索和比较过，陆远的办法可能会造假、会虚报甚至会瞒报，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官员之间很难勾通。 评分制，公事和经济双重评分，即使前者可以勾通着来办，后者就注定无法勾通。 因为每一个府县的经济基础不同，谁也不知道第二年收税的时候，彼此之间的增少情况。 等到结果一出来，评分打出来，前两名提拔走了，最后一名滚开回了老家，谁愿意做那位傻子。 见张居正有些意志低迷，陆远赶忙开口鼓励了一句。 “这种事很正常，你也不用因此记在心上，地方官员此外能耐没有，勾通一气对抗朝廷政策这方面，那是相当联结。” 一听陆远这话，张居正不由失笑，拱手道：“还是明台看的透彻。” “你忘记本官是从知县起头做的了？” 陆远微微一笑：“在地方上做官难免会沾染一些不好的行为，毕竟有句话叫做和光同尘，想在地方上干好工作，有的时候就要做一些不应做的事。” “所以朝廷就是因为这一点，将地方官称之为浊官，限制浊官入阁。” 张居正沉声道：“朝廷知道地方官想要一步步做到一省布政乃至六部尚书，或多或少都会干一些国法所不许的事，因此朝廷不允许地方官入阁为相。” “事实证实，这样有用吗。” 陆远反问道：“朝廷担心地方的浊官入阁成为贪臣、奸臣，所以只允许翰林院的清流入内阁辅政，可自有内阁以来，凡所倒阁之臣，其所被弹劾之状中皆有行贿、结党之罪证，其所适乎？” 张居正由此而沉默。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陆远直言道：“是官无不贪，是官无不詈。 先孔圣人曾有一典故，说的是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樊请学圃。子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在孔圣人眼中，种地种菜就是小人之学，是故天下读书人无不以登科入朝为大夫举，觉得只有为官才可报效朝廷，都觉得自己做官比别人做官要强，这便是野心。 贪心只是野心的一种，连一点野心都没有的人，怎么谈上进呢。” 陆远的话让张居正只觉呆若木鸡。 还有这种说法？ 对此陆远只是笑笑。 这就震惊了？ 你要是知道嘉靖亲口说他知道严嵩贪腐还不三观崩碎。 “叔大啊，咱们大明朝走到今天，贪官查处了许多，清官也有不少，无论是贪还是清都一定会存在，我们不能刻意来逃避贪腐存在的事实，觉得将眼睛一闭不来看就不存在这肯定是不行的。” 陆远也没有教诲的意思，只是说出了自己的一些人生感悟：“有贪腐就来惩治贪腐，但是惩治之后要反思，要懂得总结贪腐为什么存在的经验，然后来改变。
底层官吏为什么贪腐，是因为俸禄不够还是因为羁系不足？ 为什么一个原本清正的读书人到了地方为官时又很快的同流合污，是因为他本性就贪，还是因为如果不和光同尘他就要受到排挤，继而无法立足？ 这些问题都要来反思，来总结，然后就做相应的处置，这样才是合理的应对问题的态度。 不能一推了事，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被查处的官员一人身上，就说是他做的不对，是他该逝世，然后标榜自身永远都是对的，不来总结反思也不来改变，那么贪腐的行为只会继承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对陆远这个说法，张居正还是非常认可的点头。 “明台所言甚是，自太祖开朝，凡所贪墨财帛五十贯以上者，皆剥皮萱草，可如此酷刑严苛，贪官却如故屡禁不止，时至昔日更是越来越多。” “普天下之官员，八成甚至九成都贪！” 陆远沉声道：“这个时候还怎么查贪官？让贪官查贪官吗？现在我们发现查不动了，那还不应寻求反思和改变吗。” 两人从考成法聊到了官员贪腐的问题上，张居正也清楚了陆远的意思。 “考成法推行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居正从一起头就将他们全部当做了‘贪官’，觉得他们什么事都做不好，需要一板一眼引导着才能做好事、做对事，所以他们抱团来抵抗、来反对。 而明台的办法则是把他们当做‘清官’、‘能臣’，鼓励他们放手来做事，给了一个宽松的考核标准，却又出了严峻的奖惩机制来做约束，两者相互辅成，目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切实的来沉下心让自己的治下变得富庶起来，其他的并不在乎。” “不是不在乎，是眼下没法顾全一切。” 陆远强调道：“我们不能一边催着他们干出结果，一边又对他们的所有行为横加指摘，咱们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几千个县啊，是这几千个知县稳定着整个国家上万万庶民，他们一旦不做事，那么内阁就算一天出十道良政也只是镜花水月，整个天下仍然踟蹰不前。 我们要相疑他们可以做好，而不是认定他们什么都做不好，渐渐来干事，渐渐的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急躁是成不了大事的。” 张居正起身作揖，心悦诚服的答话。 “明台教诲，居正一定牢记于心。” 语落，张居正又问道。 “那明台这几个月的时间，可发现凤阳三府存在什么问题吗。” 这个张居正还会反将军了。 陆远哈哈一笑。 “当然有所发现。” “可否请明台示下。” “你这是考校本官呢。”陆远笑着点了张居正两下：“既然想听，本官就絮聒两句。” “洗耳恭听。” “凤阳的问题最突出，主要症结是当地的国戚士绅有常例钱可以分，也就是自太祖始至昔日每年都拨付的三到五万两白银，这笔钱就像是一笔养老的银子，将凤阳这些国戚士绅都养成了懒汉，他们不希望现状得到改变，并且抗拒改变。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惰性。无论是士绅还是皇亲国戚，这个身份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身上永远带着惰性，好比这天下数十万官员，他们干的好与不好，只要犯罪的事没有被人抓住把柄，那么就永远不会拾官，最多只是暂罢然后等待起复。 想想唐宋时期那么多诗词大家都在干什么？他们当着官却在游山玩水，挥毫笔墨，给咱们后人留下了瑰丽的诗词歌赋，可对得起他们当时吃的朝廷俸禄吗？ 咱们现在也一样，许多知县上任之后觉得这一辈子仕途也就如此了，便起头终日里吃吃喝喝，闲散度日，等到六年京察快到的时候就赶忙托关系走门路，不求能混个提拔，哪怕留任也是可以。” “凤阳的问题突出了一个惰字。” 陆远收拢心神继承说道：“考成法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来惰，另外庐州府这一次很出彩，究其原因本官也问了，是因为庐州府上上下下清理出来许多的无主田地，这一件好事同样带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你适才说的贪字。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无主田，这些无主田不在册，之前又都在哪些人的名下？ 到底是谁贪来的，普天下只有庐州府一个府贪吗，这一点要来查，但是来查就会有阻力。” 张居正忍俊不禁道：“听闻有不少王爷、国戚上疏弹劾明台。” “这事你都知道了？” “早就传开了。”张居正笑答道：“官场没有秘密，这话还是您说的。” 陆远哈哈一笑：“对，没有秘密，他们弹劾本官就是因为合肥县查了他们的田，他们气不过。这不就是一个贪字吗，咱们要想一查到底就会因此获咎许多人，症结已经找出来了，便是田。 怎么处置这个症结，那就需要降低田的价值，让他们不再将田当做命根子，强行查抄的阻力宏大，我们要一点点来做，要让他们这些人将注意力和精力从田上转移开，这样才能完成清田的事。” 发现问题，找出症结，渐渐处置。 张居正感慨拱手。 “比起明台来，居正实在是才疏学浅，好高骛远。” 顿了顿又道：“那，松江府呢？” 提到松江二字，陆远沉吟了少焉，随后露出了笑容。 “松江暂时没发现任何问题。” “哦？”张居正来了兴趣：“这是为什么？” “因为。” 陆远很是欣赏的说道：“松江有一个好知府，一个很聪明的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