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去蛋留（1 / 1）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臭小子，还不快给我做饭吃，想饿逝世我么？！” 隔壁屋忽然传来王川一声嚷叫，李小白这才一下如梦初醒，看看身周佳人不在，只也未多想，出了门更只见天地四下一片茫茫，这雪连夜说下就下起来了。 “师父，小薇她人呢？” 回了隔壁屋来，仍也未瞧见苏薇人影，李小白暗觉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 “她有手有脚，爱来哪来哪，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王川裹着花被蜷卧屋角，眉毛花发上还沾了几片屋外吹漏出去的透白雪花，只没好声气地回了一句，“还不快来弄点热乎酒来！” 李小白知他内伤实未痊愈，颇感有些歉仄，也不多说，脱了身上皮袄外套给他盖了盖，出了屋来又往隔壁四鬼的‘粮仓’看了看，各屋前后也转了一圈，却哪里有看到苏薇的身姿倩影？ “小薇，你人在哪？” 李小白心下嘀咕，这大风大雪的，人还能来哪了，只不由暗觉不妙，大叫声道，“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烧鸡，烧鸭，烧鹅，还有烧酒！” 苏薇的声音也没听见，王川倒是又在屋里大嚷了一声，“你这臭小子，怎么也不知道先问问我？” “师父，小薇她人不见了，我来找找她！” 李小白看看方圆四处，雪花纷飞中一无人影，雪地上除了自己刚才踏出的几行脚印，也并无其他踪迹，暗暗有些心惊，只也不敢多做他想，说着匆匆便往池塘边奔了来。 一夜大雪骤降，池塘水面和河岸周边，转眼间都结上了一层厚薄不一的莹白冰霜。 “小薇，小薇……” 风雪扑面，四下白得有些晃眼，李小白一边大喊，一边周围乱转，池塘边、秋千上，还有河岸边他和苏薇一块坐过的地方，到处找了个遍，恨不得石头缝也给翻过来看看，又哪里见到她人影在？ 那小木筏仍静静躺在河边，覆在上面与木排是非相间的一层热霜冰雪，越积越厚，也并未有被动过的痕迹。 “小薇……苏薇！” 李小白这回是真有些着急了，看着满载风雪、东流远来的河水呆了一呆，一阵凛冽疾风吹来，禁不住大打了个热颤，转过身来往屋后山间一阵急奔，一边又自顾大叫不停。 山上林疏草凋，霜雪一地，一片萧索苍茫，不时倒是能见到些野鹰野禽乱啼惊飞。 只是除了些鸟兽掌印，雪泥中并未瞧见任何人行足迹，放眼四看，就好像整个山林，都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全新之地。 “苏薇，小薇……” 李小白一边大声喊叫，一边穿林四顾，也不管那山地雪热湿滑、山石陡峭，愈往上行，越是奔行愈急。 一路林间山雪和鸟禽，都给他惊扰得扑嗦嗦直往下掉，扑腾腾四飞乱逃。 山顶虽也非高耸入云，不过平常清风朗日站在山顶极目远望，隔着大河对岸的风光也能尽收眼底，瞧得分明。 “苏薇……苏薇！” 风雪中崎岖潦倒失魂般一阵忙奔急寻，李小白便不来想，也已隐然清楚了什么。 到得山巅极目四望，只见天地四下苍苍茫茫，一夜间仿佛一切都换了一身银装。 他这般自顾纵声大喊过一阵，除了山间他自己的声声回音，哪里又有人回应，心下也只一片茫茫。 他自是想到，苏薇或可能趁着连夜风雪人熟睡，已早悄然离他而来，可这又是为什么，莫非这一夜好梦，竟就好像梦里的剔透绚丽泡沫，转眼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 风急雪狂，茫然待过少焉，忽又想对方她这会不会只是有意躲起来，跟自己开个玩笑，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回屋来了？ 这一念起，他也顾不得哀思多想，振振精神，抹抹乱飞扑在脸上的霜雪，一路急纵又奔下了山来。 “师父，小薇，我带了好东西返来，你们这回可有口福了！” 下得山来，李小白看看屋前川流池塘，周围草木还是一片空茫原样，只也未做多想，先是到了他自己和王川一起的屋里，一边大喊着便进了屋。 王川听他这风风火火嚷嚷了半天才返来，听这话只道他带了什么好酒好菜返来，好歹从被窝里探头转脸瞧了他一眼。 “臭小子，把它放了！”见愣小子一手还揽着一头小花鹿出去，王川忽只重重一哼，没好气地叫道，“我要的是烧鸡烧酒，我不吃鹿！” 李小白怔了怔，也闹不清师父他这是什么毛病？ 他刚才下山可比上山更又疾速，路上偶遇一条小鹿打眼前一闪奔过，原自是想着带返来大吃一顿，便几下追着小鹿一掌打晕扛了返来。 听得师父既这么说，他一时也不及多说理会，带了小鹿出到门口，几下拍醒便又给放了。 “小薇，你在屋里么？我返来了……” 适才也没听见苏薇有所回应，放走了小鹿，李小白一面想着对方或可能已回了屋待着，一面自又疑思不定，看看隔壁柴门未掩，口中小声喊着她名，大步便进了屋。 岂料除多了些热霜风雪外，有些昏昏暗暗的屋里，可谓是一眼无余，一如他先前离开时的模样，也没什么多的其他物件布置，仍只孤零零一张空床，和床头榻边一张矮几，看着有些空空荡荡。 愣在门口一眼扫过之后，他这心下登时也仿佛空空荡荡，伊人毕竟还是弃自己而来，就这么走了。 “师父，小薇她不见了，她……” 风吹衣动，李小白这话说到半，忽只见案几上一块布片也随风一动，布片上还压了个鸡蛋，显是苏薇特地留着的。 他忙闪身上前抓起布片，看了看上面的几行字，又看了看那鸡蛋，泪水禁不住便夺眶而出，只又更大喊叫道：“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见了！” “走了就走了，有什么稀奇？大叫小叫的干什么！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觉得人家会看上你了？” 王川哪管他什么这那，言语间不耐烦之余，又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在隔壁屋叫得更大声，“你怎么也不走，还返来干什么？留我自己在这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李小白呆了一呆，寻思自己要走自然难有人能拦，可这天热地冻，师父又重伤未愈，自己这要一走，叫师父他怎么办？ 只也没顾多想，抹着眼泪回了隔壁屋，趴在一旁抱了王川被子，像个孩子似的嚎哭不停，一边把那布片展开递到对方眼前：“她真的不要我了……呜呜……师父，你看……” “别来少安，别找星后，别来找我。”
王川给臭小子这哭闹得好不心烦，也不来接那布片，只扫过一眼，见上面字迹娟秀，写的却是这三行大字，一下似也清楚了什么。 只也没好耐烦地道：“别别别……别哭了！没出息，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还不快给我做饭来！” “师父，你吃……” 李小白哪还有意思做什么饭，忽又伸手递过了在苏薇屋里，跟字条一并拿来的那枚鸡蛋，带着哭腔道，“煮熟了的，也是她留下的。” “这是她给你下的……留下的蛋，要吃你自己吃！” 王川把给对方压着的棉被忽一下掀开，将他连人带蛋一把直推着滚到了一边，怒声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要么赶紧走，要不就快来做饭！” “我要来找她！”李小白腾一下站起，紧握了那鸡蛋，似怒未敢怒地咬牙道，“师父，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好啊，你是怪我在这拖累你了？” 王川本不想再多理会，一听这话，登时更又来了劲，“你要走便走，我什么时候拦着你，没有你我还好不了了？” “我怎么是怪你了？” 李小白心知苏薇自是回了少安，料也知她有意留下这么一个蛋，自是意在让自己无论怎样，都要把那所谓‘不老神功’这个‘蛋’给下出来，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又不让自己来找她？ “你好了我就来……做饭来了！” 多想无益，李小白也已自暗下决心，不管怎样也非得来找人不可。 不过当务之急，自是得让师父先好起来再说，当下说罢，出了门看看风雪将停，自也不多再感怀伤思，抹抹眼泪真就准备做饭来了。 然而饶是他不来多想，萦绕在心的疑思顾念，也总是不请自来，躲也躲不开。 他本也无意往饭菜里加糖，只是恍忽间禁不住便把这一块块糖往锅里放，一锅白粥愣是叫他熬成了一锅甜得发腻的‘糖粥’。 王川为此自是没少把他一顿臭骂，赌气似的骂完，也不再让他来找什么酒，只是让他趁早赶紧走，最好有多远走多远。 李小白自知师父多半也是知道，自己这还得想办法‘下蛋’，因此料来自己不会就这么甩手便走。 而且看样子师父只要伤好之后，无论自己能不能下出‘蛋’来，总也还是要找自己报仇，到时自己便想走，又谈何容易？ 想想看来苏薇自也是心知，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离开，也多半知道自己这是不可能下出‘蛋’来，才毅然离来。 合着父女两人这，莫不是早磋议好了？可她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 李小白这一时也未多回嘴力辩，赖在一旁自顾剥鸡蛋就粥吃，只是觉得这甜粥喝到肚里边，怎么总有一种难言的苦涩之味？ 苏薇这一走，师徒两人、也同时是两个冤家仇人，似乎都憋着股劲，一个人不说话，另一个也不会先开口，一开口不出三句，便就要说僵。 当晚雨雪又至，热风凛冽，两人各怀忧思，同在一屋对愁而眠。 次日一早，雪仍纷飞，李小白便煮好一锅白粥，还煮了几个鸡蛋放在屋里，又来洒了把米在鸡窝外边喂了喂鸡，就自行在屋前秋千树下、池塘河边各处东游西荡，不时发发呆，回想起苏薇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来。 他也不来在苏薇屋里多待，早先在她屋里看了看，并没有留下什么其他东西后，便掩好了门再未来打开过，似乎这门只要不打开，伊人便从未曾离开。 晚间回到他和师父的小屋里，见早上留的粥和鸡蛋都已被吃完，李小白也只不多说，收拾了一番便自顾睡来。 转过天备好食饮进屋，又喂了喂鸡，他也仍只一言不发地，到了屋外边自己待着，天黑了才回屋。 这雨雪连下数日，一池塘水几已全部冻结成冰，除了黄河涛流，周围山林木屋无不积雪成堆，放眼几成了冰雪之国。 李小白也一连数日，如此这般地早出晚归，一声不吭、也不吃喝。 王川见他这每天在外边发呆出神，只也从不多问，天天照吃照喝，该睡就睡。 这所谓‘不老神功’，李小白自是再怎么样也拿不出来，本是想着待他这位师父伤愈之后，若便要杀要剐也全由他。 只是无论如何，得请师父先留着自己一命，只要能容自己再来见苏薇一面就行。 这天傍晚雨雪晴定，想来师父也当已无大碍，李小白本待这便来找对方说说。 不虞刚进了屋，还没开口便听王川道：“我好了，你走罢！” “师父，你……”李小白怔了怔，见师父正坐床边，面色有些阴沉，看着不像说笑，“你真的没事了？我……” “你什么你。”王川也不待对方说完，“想找打么？” 李小白这连日来在外边挨饿受冻，把自己饿得头昏眼花，说起来多少原自是想着，怕这万一真要打起来，师父也不用非得使什么‘倒转阴阳’，使得这‘星眩症’又犯，自己若再把他打伤可就麻烦了。 说白了他也就是有意让输，叫对方好打一顿，可不就是找打么？只忙道：“不，不是，师父……” “还叫什么师父，我也当不起！” 王川忽一下站起身来，两眼直视着李小白，沉着脸道，“既然不是，就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这便走罢！若是想找我先报了仇，也由得你，那便脱手罢！” 李小白听他这话大有不对，只禁不住愣了愣，对方言下自是说，只要自己这一走之后，两人的师徒名分也算是到头了。 但这且不说，这报仇又从何说起？ “报……报什么仇？师父，门生一直都是你的门生，无论怎样都不会变。” 李小白一时也不动身进退，只瞪大着眼忙道，“只是这……门生怎会把你当做仇人？” “怎么，那丫头之前没跟你说清楚？你还是不清楚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走？” 王川乜眼瞧了瞧，看样子对方也不像装傻卖呆，本有些不耐烦多说，只仍淡淡道，“你觉得我之前为什么非得跟你……单独脱手？” “什么，小薇她……她之前跟我说了。我知道她是所谓的‘星主’，也知道你是……你是她义父，不过那又怎样？” 李小白听师父话下颇有蹊跷，一时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不都是为了，为了让我拿出那‘少春不老功’来？” “你知道了还问这么多？” 王川听着也不无疑惑，只略一皱眉，“不过你说的，这‘少春不老功’又是什么，难不成丁少春还教过你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