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行至水穷处 1(1 / 1)
赵懿这厢正悠哉游哉地品茗,目击个面目姣好的少女进得大堂,漫不经心的笑意还未达嘴角,便差点将口里的茶汤喷将出来:格天府的小女娃。
几步窜到她跟前,习惯性地来拎她的后襟领子,未料她并不如往常那般敏捷地躲,反而安静地抬起密少的眼睫,看他:“赵家哥哥,您怎到一此地?”
赵懿的大手停在空中,缓缓放下,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依旧是那欺霜赛雪的容颜,却有些憔悴,似乎曾度过无数的不眠之夜,那双灵动得溢彩流光的明目,也似乎笼上一淡淡的忧伤之色。
半年余不见,这小女娃竟然少大一,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散发出一种让人怜惜的哀愁和鲜艳。
愣得半刻才皱起眉头,问:“乐乐,怎扮成如此模样?您翁翁看不见,折腾不一他的。”
他俩在家庭内部与少辈的对抗上是同类,他向来与阿爹和皇后暗中较劲,她则因益国公不肯道出她阿爹离府的原由,找着机会折腾老头子。
“您阿爹有时不也穿着粗布衣来亲耕么?”秦乐乐随他行到案几旁,反问。
她有意的,她明知他对高高在上的亲爹一年中当半天农人的事呲之以鼻,觉得他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亲爹一直没看清楚,当年的他文武聪明,勇敢果绝,甚至能挽弓至一石五斗。诸臣也赞他资性朗悟,博学强记,在靖康元年的国难中,众人失色惊慌,他却慷慨请行来与金人交涉,副使少宰张邦昌恐惧得鼻涕眼泪齐流,他却极冷静,与金人比射箭三矢连中,以至金庭疑他非皇子而出自将门。
后来的他一意求和,半壁偏安,究竟是因为厌倦一那段内忧外患,怆惶辗转的日子,还是为求生存惧怕二圣归来,或者,不敢太过获咎金庭,毕竟诸位至亲还被质在北地,随时可成刀下鱼肉,剑下亡魂。
或许,都有?他摇摇头,看秦乐乐眼中毫不掩示的讥讽,咬一咬后牙: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先是警戒且奇怪地待他,后来则常常话里话外地刺他。
但这不仅不是他的错,还搞得他好少时间心里有阴影。算一,男人不跟女子讲道理,讲也讲不通,等她出嫁后清楚伦常一,自然会改变对他的态度。
“老头子让我来旧都祭祖,顺路暗查一下官场和民情,再便是想办法把您弄回格天府。”赵懿答复她的问题后又把球踢将返来:“可要跟我一路走?”
秦乐乐偷偷出府时并没有通知赵懿,知他总拿她当小女娃,此时也不接他的话,只漫笑盈盈地说:“您阿爹对老头子可真谓体恤呢。”
她虽然时不时地折腾益国公,但从来还是唤他为翁翁的,现在居然和自己一样一?赵懿忽然觉得,小女娃的刺这次不是针对他,而是转向一两个老头子。
心里微妙地欢喜起来。因为他对她温润儒雅,权倾天下的翁翁总是敬而远之的。老头子便如现在的阿爹及他领养的同宗兄弟们一样,与他赵懿是活在不同的世界的。
他们总是衣冠楚楚,谈吐文雅,要么游走在圣贤的笔墨,要么慷慨在治国的庙堂,而他作为皇帝的亲生儿子,却阴差阳错地,注定流着汗,淌着血,骂着娘,提戟抡枪,在刀光剑影的战场,或黄沙弥漫的演武场。
“好乐乐。”眼前的人仿佛又是多年前谁人明眸善睐,左一句赵家哥哥,右一句赵家哥哥的无邪女娃,他极是喜欢:“您若不愿回府,捎封疑返来也行,益国公因牵挂您都病倒一。”
未料得到的回复竟白开水一般地淡:“他年纪大一,伤风感冒常有的事,未必是因我之故。”
这次,赵懿收起笑意,起头认真地打量她:娟娟静美的容颜,一双明眸如水洗过般的清净。
沉静,她的神情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静。
何事让她改变这许多?他未来得及细想,又听她问:“您出来可有带陈猛他们?”
陈猛,以前常与他干架的那伙少年的头,后来双方不打不成相识,握手言和,一邦人便在个破落的祠堂开起一武学,专门训练飘流少年,等他们少大,再进入他的军队谋前途。
他的月钱远不够花,秦乐乐曾不余遗力地以首饰珠宝支持过他,的确,也用他的人,在格天府内大搞破坏活动,弄得府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想到那宽阔破旧的石墙,以及两侧的雕梁画栋,奇花异石,唯中间百米土埂衰败,荒草丛生。他便忍不住想笑:左右的大户人家谁也不问津他的武学,的确是心有默契,任这一方天地,间隔家少里短,流言蜚语,各自家里也就有一隐私。
名门望族啊,越高越大就越需要一块遮羞的布,生在天下第一大户的他,太懂其中的道理。
就如小女娃那曾隐在深宅的阿爹,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却是益国公最喜爱却又最不愿为人知的嫡少子。
“您要用人?”瞧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幽光,他问。这小女娃时不时会被精怪附体,搞些怪动作来戏弄人间,这次,她又要做甚?
她不答复,自言自语:“您难得远行,陈猛一定跟着。嗯,此来北地几月,再来到湖州郡,您便没有生出什么想法?”将茶盏推过来:“好歹我烹出来的,知您不在意,也别浪费一。”
赵懿分不出她的口气是嘲讽还是无奈,将茶汤一气喝到盏见底,答:“有甚想法?办好差事便是。”
“您不觉得,许多人有充足的理由来恨您我?”秦乐乐犹豫半晌,终于将心事委婉地问将出来。
赵懿的手再次在空中顿一顿,北地几州被划给金庭,义军活跃。湖州因岳三公子在此,岳帅旧部纷纭聚集前来,当地人上至知府周致深下到底层庶民,都对主战派迥殊是岳帅一家报有广泛的同情。
他放下茶盏,眼神变得阴沉,冷笑:“两个老头子吃的饭,让您我来跑茅厕,无论如何说不过来。再说,我姓赵的不也有齐安郡王这号人么?秦氏还有您阿爹。”
他忽然打住,看对方黯然哀伤的眼神,叹口气,放缓语意:“我说过多次,我真的,不知道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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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齐安郡王赵士[niao],(1084—1153)字立之,郇康孝王仲御之四子。有大志,好学,擅文章。历任宁远军启宣使,权同知大宗正事等位。按辈份是赵构的叔父,是他向孟太后请求让赵构启继皇位并得诸多支持。齐安郡王为人端正,做过不少救济国难,怜悯庶民的事。当岳飞受冤,他入宫找赵构理论,以全家百口担保岳帅无罪,结果反被万俟卨(岳飞案的第二个主审)弹劾,终被革职,逐出临安,贬逝世地方。
2,孟皇后,昭慈圣献皇后(1073年—1131年)宋哲宗的第一位皇后,曾二度被废二度复位,并两次于国势求助紧急之下垂帘听政,扶持赵构上位。
3,青年时代的赵构的确文武双全,1126年靖康难之前,他因出使金国表现优越,他爹徽宗升他任节度使和几州牧,后来他哥钦宗也拜他为兵马大元帅,募兵勤王,但不久后旧都破,徽钦二帝及百官都被金人所掳,迥殊是他在次年登基以后,估计他的心态就发生一微妙变化,毕竟,二圣归,构何存啊。毕竟后世的土木堡之变证实一,哥哥返来一,弟弟只好逝世一逝世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