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罪己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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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第十天。
一直闭嘴不言的符危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了，但他要求在录口供之前面见圣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目前的进展来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收集到足够定罪的证据，根本不需要符危亲口启认，她怀疑这头老狐狸早就算计好时间想要搞什么事。
不仅崔凝这般推测，监察司绝大部分人也都这么想，可惜符危一日没有被定罪，没有免职官职，他就还是位高权重的左仆射，就算是监察令也不能隐瞒他要面见圣上的请求。
黑牢中暗无天日，四下寂静无声，就连空气都十分稀薄，崔凝刚刚下来便已觉呼吸不畅。
符危一把年纪在里面待了十天，出来的时候已满头白发，神情恍忽。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待稍稍缓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崔凝，神色莫名，然后很快收回目光，随着两名监察使离开。
崔凝看着谁人明显佝偻许多的背影，忍不住道喃喃，“他见圣上想做什么呢？”
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事情。
崔凝提着灯笼钻进符危待过那间黑牢。
关黑牢是监察司里的一种刑罚，正常情况下里面不会有任何东西，也不会提供水和饭食，但监察司是打着加强看管的名义将人拾进这里，而非惩罚，所以在符危待的这间牢房里稍作了一些布置。然而即便如此，里面的情况依然令人窒息。
崔凝打着灯笼认真查看很久才发现墙壁上有一排细细的竖线，很轻，像是用指甲划上来的。她数了一下，一共十条。
黑牢在更下层，透风都来自上面的监牢，更见不到任何日光，符危应该是通过送饭时间计算天数。
这至多阐明，他要求见圣上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掐好了时间。
除了这一点小发现，这间屋子里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
叩叩。
崔凝闻声回身。
一只脑袋从门洞探头，“大人，是我。”
崔凝提灯接近，见是黄格，“有新消息？”
“是。”黄格皱了皱鼻子，“大人要不先出来再说？”
崔凝把灯笼递给他，弯腰从门洞里钻出来。
黄格道，“昔日一早，有近千人来跪宫门为符危求情。”
崔凝皱眉，“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庶民，还有一二百读书人，都是热门学子。”
崔凝怒道，“他们知道符危干了什么吗，就来跪宫门？！”
一个用两万五千将士尸骸筹谋仕途的人渣！
不，还远远不止这些！
由东硖石谷之战引发的后续数次战败，幽州城被屠，何止两万五千人？！还有她的师门！符危视人命如草芥，谁知道还有多少人像她师门那样莫名“消失”？
一时间，崔凝只觉得气血翻涌，双耳嗡鸣。
黄格觑着她的脸色，当心翼翼道，“大人……还有两顶万民伞。”
怒到极点，崔凝头脑陡然愈加清明起来。
万民伞这种东西在时下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体现了当地庶民对地方官的认可。符危曾经外放任过地方官，只换过两处地方，都做的极为超卓，临别时当地乡绅皆组织庶民献上万民伞，甚至还在当地树碑立传。
于已成枯骨的将士而言，符危罪不可恕，然而或许在另外一些人眼里，他真的是个好官。
“那些学子，也都是受符危资助过的人……”黄格声音越说越弱。
“知道了。”崔凝声音恢复静谧，“你带人来查究竟是谁创议此事，另外继承关注，有什么变化随时来报。”
这其中不知道有没有符危的谋划，他人虽不在外面，但可以事前安排好，崔凝相疑他有这样提前结构多手的本事。
十天应该是符危设下的一個期限，他进了监察司，乌敬贤那帮人很着急，肯定恨不能即速把人捞出来，十天都没有任何动静，明显是靠不住了，有这么一出后手实在不足为奇。
符危不仅仅只是位高权重，他还有许多“疑众”。
在大部分庶民眼中，官就是高高在上的一个符号，而他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像许多出身贵族的官员那样与庶民地位分明，庶民能瞥见他奔波在田间地头的身影，穿着粗布衣衫，吃着和他们一样的粗粮，能切切实实为他们解决困难，从贫穷的绝境中拯救他们。
他是许许多多热门学子的疑仰和后盾，也是他们最大的出路。
以前官职被门阀贵族垄断的时候，热门学子的行卷无处可投，即使费劲千辛万苦，低声下气的将自己的文章送进高门，仍然会因为没有出身被当做垃圾一样随手拾弃。而符危会认真看每一份文章，许多人即使没有被选中，也都曾收到过他认真的批复指点。
乍然听闻有那么多人为符危求情时，崔凝的确气愤，但情绪来的快来的也快。
她在监察司的情报中看过符危的过往履历，所以对昔日出现的场面并不算吃惊，也谈不上愤恨，只是面对这样一个人，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符危觉得做这些就能摆脱罪名吗？绝对不是！
崔凝有一种预感，符危所求并非为自己的生路。
很快，崔凝的想法便被证实。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黄格带着一张纸匆匆返回，“大人快看！这是宫里放出来东西。”
崔凝没有多问，接过快速看完。
黄格语气轻松道，“这是符危的罪己书，他启认了自己的罪行。”
崔凝捏着这张薄薄的纸，久久没有言语。
这的确是符危的罪己书，里面一条条罗列出来的罪名中就包括屠杀道门这一条，但这又不完全是一篇罪己书。
其中罪状简单带过，反倒是用了极大的篇幅讲述热门为官的各类艰难，心路过程，字字泣血，言辞极具感染力和煽动性，就连崔凝看了都不免心生悲戚愤懑，更遑论那么多热门士子、普通庶民？！
可以想见，这篇《罪己书》将会发生怎样的影响。
午时刚过，符危的尸体就从宫里抬出来了。
他逝世了，临逝世前还给了门阀士族一记重击。
明显他犯下重罪，这一篇罪己书却模糊视线，让人觉得他之所以会犯下这些罪行，全都是因为门阀贵族打压，迫不得已为之，再加上千人跪宫门和万民伞，都成了他本是个好官的佐证。
最关键的是，这篇文章是宫中放出来的。
七年多的痛恨啊！若说言必有中揭过，也没有，符危毕竟认罪伏法了，可这个结果，她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感觉。
崔凝松开手里的纸，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与纸一同轻飘飘地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