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7 长安市肆(1 / 2)
汉祚高门 !
大将军今次西巡关中,随员部队规模很庞大,除了几千人的胜武军护卫队和行台一部分官员之外,还有一些中州时流并商贾,并包括一部分馆院学府的学子代表们。
大将军向来秉启学乃至用,同时也倡导馆院学子们开阔眼界,不要一味的书庐苦读。万般世事,俱是学问,能够在世道中总结提炼出的学识,对人而言有时候远比单纯的经术义理要有用得多。
对于这一次能够跟从大将军西巡远行关中的机会,馆院学子们也都非常重视,多番挑选下来,能够得以跟从的,无一不是馆院中的翘楚学子。而这其中,就包括出身京兆杜陵韦氏的韦轨。
韦轨于启泰四年有幸前往洛阳行台,当时便发愿要留在天中壮养才力,与一众天中少壮英流一较高低。当时同行的伙伴中,倒也不乏人发愿如此,只是要么难忍乡思,要么屡受打击,最终留在天中的,只有韦轨一人。
天中英流汇聚,韦轨在其中也实在算不上超卓,苦留洛阳一直脆持在馨士馆旁听受业,终于在来年秋里得到一位馆士的青睐,得以成为正式的馨士馆学子。
这一次所以跟从仪驾返乡,倒不是因为课业有多么优秀,只是因为关中是他家乡,所以才被馆士破格列入,照顾一下同行的同窗们。
绝对于其他同窗们的兴奋,韦轨对于今次西行游学倒没有什么太兴奋的感觉,反而隐隐有些抵触。他自幼生活于关中,自然深知乡土是怎么样一番模样,少了一些好奇。
加上大凡少年人心里,难免会有一些衣锦还乡的理想,可是他留在天中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勉强得以进入馨士馆中。馆阁之内诸多少进英流,又将他这个人映托的毫无色彩,实在不愿以这种面目归乡。但馆士一番好意提携,他又不便拒绝,只能勉强随行。
这一路行来,迥殊是在行过弘农之后,韦轨心绪倒是渐渐发生变化,这是因为沿途所见各类,俱都较他旧年所知大为不同。迥殊是在抵达少安之后,宏大的变化言之翻天覆地都不为过,原来在这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乡土竟然发生了如此由乱到制的宏大变化!
之后他们一行人便跟从大部队一同入驻渭水南侧的少安旧城,入住未久便有人告言是有访客来,稍作询问后才知是乡中伙伴们得知他也随同归乡,因是第一时间赶来相见。
韦轨稍作思忖后,便向随行的馆士告假,自己悄悄行出了营地来见那些同乡伙伴。所以要如此,也是存了一点杂念,不愿让伙伴们与同窗交谈然后得知他不过只是馆阁中平常无奇的一员。
“韦兄,韦兄,我们在这里!”
韦轨行出营地未久,便见到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立在营地外,远远向他招手。目击到那一个个熟悉的面貌,韦轨一时间也是喜上眉梢,大踏步迎了上来,笑语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我今次随驾归乡的事情,亲少尚且不知,居然被你们探到!”
“韦兄你这么说,那真是小觑了兄弟们!你在天中扬我关西少流英名,我们这些乡野之徒过往年月也非虚度,想要打听一下随驾人员有没有旧识,这种小事也实在难不到我们!”
一众少年们十几人,听到韦轨这么说,俱都得意洋洋透露表现道。
听到这话后,韦轨心中不免又是黯然,他在天中这段时间,才算深刻感受到天中人物华美,居留尚且不易,实在谈不上什么扬名。
不过很快与伙伴们重逢的喜悦便冲淡了心中的失意,继而他又见少年们衣袍并鞍即速俱都不乏王师标识,便好奇道:“你们难道都已经入军任事?”
“还是边走边聊。”
少年冲出几个来将韦轨架上了一匹马,然后便呼啸着往渭水南岸的一片市邑行来。久别重逢,少年们兴趣俱都高昂,打马冲行于途,不免又回忆起过往同出同入的欢快岁月。
少安城东侧的石积城,旧年杜洪窃据少安城的时候曾为其大本营所在,也是原本的少安城周边为数不多尚算完整的小城。少安城收复之后再作兴建,这座兵城倒也并没有因此废弃不用,因为地近渭水,便被改造成一座硕大的仓储城池。
随着关中场面地步越趋安定,各方商贾往来也都渐渐频繁起来,石积城得此地利,便成了行商坐贾云集所在,繁华之处甚至还要胜于如今的少安新城。也是如今在少安这一片区域中为数不多不执行宵禁的所在,迥殊到了夜晚的时候,灯火亮如繁星,人潮如织,歌乐喧闹,更成了三幅大地上一颗闪亮明珠。
“韦七归乡,兄弟们自应壮贺。昔日既然行入石积市,冯三当为东道!”
石积市因其繁华,也成了京兆一众乡豪后代们平日最乐往的玩乐所在,一俟接近这里,繁华喧闹气息便扑面而来,各类货栈、邸舍错落分布,少年们一个个脸上也都吐露出兴奋之色,纷纭起哄说道。
“这都是应该有的意思,又哪需各位兄少特地点醒!”
当中一个稍显柔弱的少年大笑说道,同时一指前方笑语道:“我总前几日便将家中芦坡墅使人打扫出来,昔日定要尽兴!只是韦七兄久见天中繁华,可不要怪罪兄弟们苛刻怠慢啊!”
韦轨闻言后连忙摆手透露表现不会,同时也一脸好奇打量着这个繁华的市邑。的确他久见天中繁华,胜出这片市邑良多,但他却还记得,早前他离乡的时候,这片市邑除了原本肃穆中难掩破败的石积兵城外,再向外便是一片滩涂延伸到渭水之畔,可是如今又哪有早前破败荒漠的模样。
通过伙伴们七嘴八舌的讲述,韦轨才略知过往这段时期内乡土中发生的各类变故,迥殊是这座石积市的繁荣。
如少年们口中的冯三,若论家世旧年不过只是渭水南岸一个不起眼的乡宗坞主。可是得益于早前京兆尹下划分乡产业田,其坞壁外近百顷的滩涂划入其家名下,便是如今少年们立足所在这一片市邑。
随着商贾沿渭水蜂拥至此,冯家名下的滩地也价值飙升,迥殊是直当石积市扩充的方向,到如今冯家已经成了京兆郡境之内屈指可数的富户豪室。
少年们总角布衣之好,相处时自然乏甚杂念,可是在讲起冯家所以兴盛起来,一个个也都难掩羡慕之情。而谁人冯三倒也并不因此矜持傲慢,只是摆手道:“跟翘立天中学府的韦七兄和军府勇将的鲁四郎相比,我家所得些微物用起色又算得了什么!”
一众人说说笑笑行入一处园墅中,园墅内各类餐饮事宜早已准备妥当,韦轨登席一望,只见各类餐食较之天中宴席所见都不逊色,更觉乡土变化之大,较之旧年贫苦已经大不相同。
“各位兄少也多在职,韦七兄更是随驾大将军畔,所以今天尽兴则可,不可因酒误事,我让家人少备酒货,可不是吝啬。待到来日得暇,咱们再共求一醉!”
那冯三拉着韦轨的手臂将他按在上席,又着家人送上各类颜色望来便鲜艳可口的糕点饴食,其他人见状后便拍案怪叫起来:“这些玉谷坊糕饴,往常我们来做客,怎么不见冯三你取出?实在是厚薄鲜明啊!”
那冯三闻言后便大笑道:“你们这群老饕,旬日便来骚扰我,早就已经厌见,怎么能比韦七兄!玉谷坊法源江东,据说乃是禁苑饮食佳品,一斤糕便作价数两金,自然要留待贵客稀客!”
韦轨坐在席中,脸上始终浅笑,但心情却渐渐低落起来,虽然伙伴们仍然对他热情无比,但总让他感觉有几分疏远陌生,他也偶然创议话题,问道:“是了,怎么不见鲁四郎来见我?”
“四郎若知阿兄此刻才问起他,大概要失望透顶了。他还特地嘱我转告韦兄,昔日可不是刻意不来,实在军府将要于大将军驾前检阅,事务诸多,他是要到夜中才能抽身……”
听到伙伴们的讲述,韦轨才知原来鲁敬宗如今已经是军府幢主一级的高阶兵少,而其他一些缺席的,也都或在军府或在官署任事,不得抽身。
得知这些之后,韦轨不免更加的失落,几杯果酒入腹,头脑也渐渐昏沉,低头少叹道:“旧年志气高昂,出走天中,只道自此之后会有别样天地未遂才力。离乡年也未及数载,碌碌无为不得尺寸之名,却不意乡中已经是沧海桑田,同侪旧好俱都先我而行。昔日幸得诸位良友款待,我真是受之有愧!”
“什么愧或不愧?”
韦轨话音刚落,门外便又冲入一个少年,正是他们旧好的鲁敬宗,其人匆匆而来,甲衣都还没有来得及换,待入房中目击韦轨眼角微有湿痕,忙不迭行上前说道:“阿兄何以感慨?我真不是特地怠慢……”
“四郎你这么说,那我更要羞愧得不敢绝对了!我只是懊恼自身自视过高,强立天中为众贤潜匿不能出,反倒不如诸位旧好相携共进,各具色彩……”
韦轨闻言后连忙起身表明道,然后又一脸苦涩笑容叹息:“你们或是都道我于天中颇得意气,但其实、其实我……唉,我真是愧对了诸位好友的期待啊!”
听到韦轨这么说,厅室中气氛不免稍有回落,鲁敬宗闻言后却将眼一瞪,大声道:“韦七你自是我等兄弟,岂因境域能有改变。天中汇聚四方英流,立足尚且不易,出头更是艰难。你能立足天中,便是咱们乡好的骄傲。若再作这种愁色厌声,莫非是久见天中光华,已经不愿再跟我们这些怯居乡土、不敢远行的门户犬才同席共欢?”
韦轨听到这话,脸上愧疚更浓。他昔日所以如此失态,也是少久以来的失衡,原本在乡中的时候,他也称得上是乡野中的英壮,甚至旧年兵乱时便敢伙同一众伙伴们离乡远行来迎王师,可知对自己也是期许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