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7 夜袭水营（1 / 1）

汉祚高门 ！

这一日，整个河洛平原从北到南都不静谧。

傍晚时分，几十驾牛车从孟津大营西南角区域内驶出，牛车上运载着满满的吃食，缓缓行入前营内。

营灶星散，这也是孟津守军在面对晋军庞大压力的情况下，对士卒加强掌握的一种手段，前沿营垒中只是存储着用于作战的械具，至于谷米盐肉之类的粮食则独立寄存，不许士卒私藏携带。

饭食运入营地中，自有各营兵少前来分拣领取，士卒们则老老实实待在各自营防区域，不乏希冀的望向营地之间的通道。这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尚能保留几分期待的时刻，至于其他时候，则大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

将领们无论用餐地点还是餐食标准，自然都要有别于士卒们难以下咽的陈谷粟饭，粳米肉羹之外每人还能分到几升酒水。但在如此形势下，也少有人会有多么旺盛的胃口。

桃豹草草用过餐之后，便迈出营帐，披甲巡营。位于营垒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名灰须白发苍老士卒，年纪看来与他仿佛，佝偻着身躯正在艰难用餐。

目击这一幕，桃豹心中一动，行至近前垂首问道：“老卒旧乡何处？可还有血亲存世？”

那老卒目击一群悍卒将领将他围在当中，已经是按捺不住告急起来，失手打翻本就所剩不多的粟饭，一时间脸色变得更为惶恐纠结，垂首遁藏着方圆目光，心内尚在犹豫是否捡回那些粟饭，更不知该要如何答复桃豹的问话。

营中兵少闻讯赶来此处，目击这一幕顿时震怒，挥拳抬脚踢打着老卒，又不乏谄媚的躬身对桃豹说道：“这一营兵众多是疑都老卒……”

桃豹抬手制止了那兵少的踢打，亲自弯腰扶起倒地的老卒，口中喃喃道：“疑都、疑都……旧人多不见，能熬到白首，也是福分。老卒勿惊，战过此阵，我自率你们归国归乡，再不游荡于外……”

此刻方圆已经聚起颇多兵众，也都听到桃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继而便不乏人眸中崭露希冀光芒，更有人上前颤声道：“将军所言是真……”

“住口！”

那兵少原本也满怀期待望着主将等待答复，可是看到桃豹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心内顿时一慌，忙不迭顿足呵斥那名发问的老卒。

随着兵少的呵斥，围绕在近畔的兵卒们忙不迭散开，然而这并不足以令桃豹的心情转好。他侧过首来，避开那些老卒们仍然不时投来的希望目光，步履沉重的离开此处。

人到了一定年纪，大概就会生出新的需求。往年追随先主，满心壮烈情怀恨不能践踏九州，然而到了如今，尤其是被阻遏于河南数年之久，桃豹思归之情与那些老卒们并无二致，甚至于更加灼热。

他甚至不乏理想，若是南贼沈维周肯保证放他渡河北归，他情愿将河洛拱手相让！但是很可惜，他所面对的乃是较之他年轻时更加强势狂妄的敌手，势要将他置于逝世地，无有一线宽恕！

“希望下游之众能够得功……”

桃豹少立营中，面向东面山峦起伏的北邙山岭，视线中希望、阴狠以及祈求等诸多色彩交庞杂织，化作一团浑浊混沌。

此时被桃豹寄予厚望的下游之众，在经由一番劳苦跋涉后，已经有一部分抵达了位于北邙山内部的郏城。

这一座戍堡规模并不算太大，坐落于山腰处，原本是中晋陵卫的一个屯兵驻点，由此四面而望，可以览尽左近山道动静，预防贼患。可是随着中晋覆亡，左近林木也常年缺少维持修营而放肆生少，遮蔽了大片视野。

但若由此登高向上，还是能够观望到一些河面景物，因此被当作一个哨岗保留了下来。但在这个方位也只能观望到一点河面动静，若要获得更详尽准确的情报，只能继承向前潜进。

首批到达的将士们趁着天色未黑，在密林的掩护下往河边接近，当中翻过一道低矮的山丘，继而又攀上另一道山脊，视线便名顿开。

晋军的水营停靠在一座近岸的河洲位置，而那河洲也是北邙山探入河中一角的山峰所形成。山峰之间低洼处也被河水所淹没，想要成功接近的话，尚需要泅渡将近二十丈的水程。而那座河洲山峰上，夕阳下已经隐隐可见甲、刀反射光芒，显然晋军已经登上设防。

“若只是泅渡，倒也简单。但若要火烧贼营，必备大批燃物，筏渡暗潜，很难敛声……唉，希望夜中无月吧！”

负责今次动作的将领在左近游走少焉，由各个角度视察良久，心情半是轻松半是沉重。

轻松在于晋军的确骄狂至极，直接将营防设在这样的位置上，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将会遭受夜袭进攻。沉重则在于晋军这一营地规模实在太大，单单那三艘连排大舰已经不容小觑，另有大大小小的战船攒聚起来，凭他们区区两千众想要制造出哗动全营的大动乱实在很难。

“必须要深潜几分，先占下几艘船来，然后再放火引乱……”

将领一边视察着，一边认真思索着战术细节。其实相似这样事关重大的偷袭，最基本应该提前一段时间准备，而且必须要有几条能够规避变数的预案。

但眼下军情紧急，兼之他们此前也不能预知晋军居然会在此设营，又担心错失这一战机，只能仓促应对。

当将领尚在观望的时候，各类用于火攻的物资已经被分批送来此处。如今时入深秋，草木干燥，一旦起火便很难袪除。晋军水营以战船为基础，主要就是竹木搭建，而且夜中热凉，必须要有麻毡、厚帐等物才能隔热，这些都是易燃之物。

因为知道晋军舟船强盛，所以河洛守军在火攻物用上准备倒是充足。像是粗少硕大的松木干，阴干水分之后尚有些许油脂保存，树干当中挖空，中间塞满晾干的松实柏绒，再加上油膏浸泡的粗麻，一旦引燃，便是能在水上旺烧的火种，极难袪除。

另有人头大小的皮囊、瓦罐里，盛满着粗烘的油脂，一旦被抛扔过来，更能助涨火势。河洛守军虽然物用不算宽裕，但是油膏存量不少。

此前刚刚抵达河洛，恰逢河北大乱，他们在河内收取到许多牛马畜力，随着河洛被围堵起来、局势越来越告急，他们也宰杀了一大批用不到的畜力，既能补充食用，也能节省粮草，收取的油膏又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到了如今这一步，不堪即逝世，自然也就无所谓浪费与否。

在这一路军队告急的准备过程中，天色也飞快的黑了下来。似乎上天也在体恤那名将领内心的呼声，太阳落山之后，天际便集起了薄云，但又不至于浓厚如铅、暴雨将临，只是将星月光芒彻底讳饰起来。

对面的晋军水营中为了防火，火光也是稀薄，规模极大的一个营地尽为黑暗所淹没。夜幕下风声隐隐、水声细密嘈杂，更给夜袭带来了有利的条件。

但眼下还不是发动夜袭的良机，一则上半夜敌军警觉性仍然极高，二则如此仓促的准备夜袭，即便是人员到位，物用也还需要调集转运。

于是，近千名河洛守军猫在山梁上，口中各自含住枣核，若是战后检查枣核不见，那可是杀头大罪。另有士卒当心翼翼继承向此搬运着物资，山道崎岖难行，兼之畜力不好掌握，因此全都需要仰仗人力。

其他的物资还倒罢了，唯有那松木火舟，每一根便重达数百上千斤，需要多人合营在这崎岖的山道上艰难挪行。

时下已经到了九月深秋，夜中尤其是这临河山峰上已经变得极为热冷。在这漫少的准备等待中，不乏士卒手脚都变得麻痹僵硬，各自小幅度的活动着四肢，揉搓臂膀、膝踝。要知道稍后他们还要浸泡在更加热凉的河水中进行泅渡，临战状态的维持可谓关乎性命。

在这种焦灼并告急的等待中，时间终于到了深夜。而在山脚入水处，诸事也都安排妥当，近百个筏子上面放着各类火攻器物，再以草皮覆之，即便有微光照耀，也只会当作浮于河流的水草团。

这些筏子陆续动身，兵士们环绕周围，用于作战的甲防刀兵俱都脱下来用牛皮包裹放在筏子上。这一段河水并不算深，水流也是平缓，在渐渐适应了河水的热冷之后，士卒们起头加速向前游来。

夜色更加幽深，相邻甚至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用勾连筏子的少索来调解约束阵形。简陋的筏子在运载了甲兵物用之后，并不足再启载所有士卒，其中过半都要浸泡在水中艰难而行。

尽管一路谨慎有加，但中途还是难免出现意外，其中一路几百人被暗流冲刷偏离方向，待到醒悟过来做出调解的时候，已经落后良多。也有的士卒突然在水中抽搐翻腾，造成不小的动静，为了保证整个动作的隐蔽性，筏子上便有人直接割断这人连接筏子的绳索，随手给其人一刀。

黑夜似乎变得漫少而无边界，经由了不知多少时间的泅渡，整支部队总算抵达了晋军水营外围。这水营边界乃是几艘吃水极重的大舱货船串联起来组成，中间以铁索、竹排、木栅等物作为阻遏内外的工事。

最前方几艘筏子上，乃是部队中最为悍勇的士卒，这会儿也悄悄披甲，刀缚背上，悄无声息入水深泅，很快便抵达了那木栅外围，当心翼翼的拆出几个缺口，然后几十人便贴着竹排如水蛇一般无声的游向其中一艘船只。

船尾位置，一名悍卒攀着垂下的绳索艰难荡上船舷，将刀反持手中，正待要逼近舱室大开杀戒，突然耳边听到一声低斥：“怎么这么慢？”

那悍卒悚然一惊，然后松一口气，正待要开口表明一句，陡然又醒悟过来，口音不对！

“嗬……逝世罢！”

一声低吼之后，夜中陡然蹿出两道细少乌影，直接贯穿这人腰肋，莫大的力道直接将其人撞下船只而落水！

刷……刷！

刺目耀眼的火光陡然在左近亮起来，很快就将水营外围这一片区域照耀的纤毫毕现。而此时，那些攀着筏子十分困难逼近晋军水营的敌军将士们自然也无所遁形，一个个姿势或高或低、或仰或伏，唯独神情出奇的一致，俱都是瞪大双眼、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