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3 谷米盈仓(1 / 1)
汉祚高门 !
大江水涨,百舸竞游。
建康城内大众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江上如此繁忙的景象,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界。大批的物货堆积在江畔,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米粮馨甜味道!
物资短缺良久,整个建康城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拼了命的汲取渴盼许久的甘霖。自州城往西的河道两侧,到处都是近乎狂欢的身影,或提着布袋,或推着板车,或是扛着笼筐,男女老幼齐齐上阵,一趟趟的将米粮往自家搬运。
人群中一名老者膝盖一打颤,肩膀上小半袋粮食顿时跌了下来,老者怪叫一声,忙不迭弯腰扑上来,挥舞着双手禁止旁人接近,继而便当心翼翼将抖落出来的一些米粒捧起来,哪怕米粒中已经掺进了大批的沙石尘埃也不浪费,用衣摆启接着当心筛取。
“你这老丈真是不晓事,有这筛米的时间紧行几步,已经可以再往家里运一遭米了!”
旁边被阻拦去路的人不满的叫嚷道,高步跨过此处。
老者听到这话后眸子也是一亮,当即便要起身抖落那些掺了沙石的米粒,只是终究有些可惜。他两手捧住了米塞进口中,一边往外吐着石砾一边用力咀嚼米粒,只是行出几步后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可怜我儿,若能再捱几日,临逝世也能满腹啊……”
自州城向西,一直到西篱门处,水道两侧到处都充斥着或狂喜、或悲哭的人群,每一个都行色匆匆搬运着粮食,唯恐落于人后。
自从西面来的运粮船第一次出现在石头城下,都中米价便起头了暴跌,最高斗米千数钱,短短几天时间里已经跌到了不足三百钱,而且还在继承往下跌!
都中大众久困,已经饿怕了,这样的价格较之前几日的高昂粮价,简直就是白送一样!他们唯恐眼前的美景只是暂时,稍纵即逝,因此但凡家有余力者,都是倾尽所有往家里搬运粮食以作囤积。
州城附近一座园墅阁楼上,有一群衣衫华美、神态悠然者正在阁楼上聚会。几名体态窈窕、罗衫轻裹的美貌舞姬正在堂下翩然起舞,舞姿媚而不妖,伴随着撩人心弦的乐曲,大慰视听。
只是如此艳媚的歌舞这会儿却被阁楼中人置若罔闻,众人多数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坐于房间中央的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玉冠小髻,披着一件对襟氅衣,手中折扇随着悠扬的乐曲缓缓打着节奏,偶尔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席中众人便就忙不迭纷纭举杯相应,两眼不敢转瞬,唯恐错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厅下佳人翩翩共舞,美态盎然,诸位却以眼神迫我,倒是让我有些不自在啊。”
沈哲子小啜半杯果酒,放下酒杯后笑语道。
纪友在另一席笑道:“谁让维周你是难请的贵客,似我这种频频登席叨扰的闲人,那就少人观望了。”
“驸马和纪君,都是难得的贵客,等闲不能对望。若非今次庾仓部有请,我等望眼欲穿,难闻雅声啊!”
席中一人起身说着,因为动作有些猛烈,杯中酒液都洒在了前襟上,显得有些狼狈。
庾条看到这一幕,便佯怒道:“熊君此态,莫非酒水不美,只堪濯衫?”
听到这话后,那人神态便更窄小,频频望向旁人请求解围。
“庾君只是戏言,熊君切勿当真。都中风俗也是常情,能为共席相饮,便是良友,嬉笑放开,不用拘束。”
纪友微笑着打了一个圆场,缓解此人尴尬。
听到这话后,那人才笑一声,扯了扯衣襟,举起酒杯笑语道:“酒甚美,不敢言求,恭请自罚啊!”
那人痛饮三杯后,才又坐回了席中,气氛倒也不似最起头那样尴尬,彼此起头有说有笑。
沈哲子也是静极思动,应了庾条的要求来西城这里看一看。刚刚都中过来的那一场动荡,他虽然出力甚大,但表面看起来,得利最多的还不是他家,而是庾家和纪家。
早在发动之初,沈哲子便写疑给庾怿送来,提醒他可以趁机拔掉赵胤这个被王导安插在历阳的钉子。庾怿此举虽然显得蛮不讲理,但王导眼下已经被各方镇问责闹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来集中力量对付庾怿。
占据了历阳之后,庾怿所面对的局势才名顿开,虽然眼下还没有被正式任命为豫州刺史,但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且有了这个举动之后,原本因为历阳叛乱和庾亮之逝世而笼罩在其家头顶的阴霾便被一扫而空!
虽然眼下庾怿还达不到历史上庾亮坐镇豫州的权势,但底子已经搭起来了,接下来只需要稳扎稳打的经营。
当然,这看似莽撞的举动,背后也是隐藏了大批的权衡。一方面是最直接的实力对比,历阳因为苏峻的叛乱已经破败不堪,赵胤待在那里也只是占据一个位置而已,其实并没有太强的军力支持。
可是庾怿麾下却有一万余兵众,有在京口征召的部分流民帅部队,也有原本的宿卫成员,当然也少不了历阳部的败军。凭庾怿自己是组织不起来这样强大军力的,像是徐茂所部、匡氏旧部还有那一部分宿卫,都是沈家帮忙经营起来。
两家现在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已经彻底的合流,更不要说还有庾条与沈哲子的利益合作。
当然,单纯的军力并不足以支持庾怿此次驱逐赵胤的军事动作,要知道,江州还有一个王舒蹲着。
因为到任后便与江州当地人彻底的合流,王舒甚至连王导在建康的困境都视而不见,所以对江州的掌控也很顺利。江州军实力摆在那里,远远不是庾怿那万余众的杂牌军能够匹敌。
如果王舒态度强硬的反对庾怿过江,那么庾怿就算驱逐了赵胤,也还是要怎么过来的就怎么退返来。
所以在庾怿发动的时候,沈哲子老爹沈充也将东扬军调防到了接壤江州鄱阳郡的新安郡,给予庾怿支持。
与此同时,庾怿到任的时候便征辟了陶侃的儿子陶旗担负少史,彼此之间维持了一个融洽关系。当然这还并不足以让陶侃完全的支持庾怿过江,所以台城这里还要运作一下,再给陶侃的一个儿子争取一个位置。
至于建康城这里,皇太后虽然与母家有了隔阂,但也乐见兄少能够坐镇西府。而台城里,几名台辅都被方镇的谴责闹腾得难受,更不能联结起来强令庾怿滚返来。
因为有这么多条件合营,庾怿过江才能做成定局。
至于纪家收获的益处,那也是显而易见。原本这一场乱事中最为重要的陶家被一举拿下,陶回父子俱已成擒已经是必逝世之局,只剩下一些偏远旁支,难扛大旗。有了这样一个惨烈的例子摆在面前,那些丹阳人家已经是各自鸟兽散来,不足为患。
如今时局中的丹阳旧姓,纪家已经是硕果仅存,除了一些投靠过来的人家以外,其余人家一方面要启受台中仍在进行的热火朝天的清洗意外,又因为大批物资涌入建康而资财大损。
最起码在营建新都这一件事情上,已经再也没有人家跳出来旗帜鲜明的反对。
至于沈家,在这一场乱事过后,势位倒是没有太大提升,但是却彻底掌握了营建新都的掌握权,接连通过了几项重大的决议,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营建坊市。
在沈哲子原本的规划中,新的建康城是应该有东、西两个大交易区。既然是交易区,自然要选在人烟密集、交通便利的繁华区域。只是这样的区域,土地实在不好征集,早先为了避免加剧冲突,只能将打算暂且搁置。
可是现在,台面上已经没有了人反对,因此台中很快就有了决定,而且可以顺势解决好几个问题。
少达几个月操纵物价,民脂民膏搜刮的太狠。如今堆积的物资开闸流入市场,小民之家却已经没有了购买力。不过沈哲子也准备好了,官营放贷。由少府平准令牵头,各家捐输资财,组建益民仓,都中大众以籍名、宅地为质押,可以借贷数额不等的财物。
如此一来,既掌握户丁,又掌握宅地,同时增加这些大众的购买力,各家都有囤积,场面地步便能很快平稳下来。等到新的居住坊区建成,可以比较顺利的将这些质押宅地的大众搬迁安置。腾出来的土地,便可以用来建造坊市了。
这些土地,名义上还是属于朝廷的,但是使用权已经落入到沈哲子和他背后的吴中人家手里。当然,早先操纵物价所得之利也因此荡然无存。
虽然在当下,沈哲子哪怕是动用武力驱逐大众、强行征地也能做到,但这样一来会造成不用要的动荡,二来也没有必要再来侵占这些小民本就所剩不多的财产。
他只是抹来了这些大众的选择权,而在一个政治形势和地缘关系都极为告急的情况中,小民拥有选择权未必是好事。就像丁营中那些劳役,他们如果不是受到煽动而选择作乱,便不会遭到屠杀。
每一个人都只是大时代的一个小音符而已,如果不能融入到一个主旋律,注定只是一个必然会被清除掉的杂音。同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懂得捍卫和使用自己的选择权,那么这权利只会让他送命。
世道无论好坏,大多数人从来都是被奴役。文明的进步,只是在美化奴役的手段,让人情感上更加好接受一点。沈哲子选择利诱,而不是挥起屠刀驱逐,这是他对这个时代保留的一点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