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虎子（1 / 1）
同一时间。都城，太学。
某学屋内。
太常开幼舆虽比国子祭酒张季鹰小些许岁数，但二人私交甚笃。开太常本在埋头考证典籍，疲惫时一抬视线，正好看到对面的老友笑的满脸大褶，于是问：“何事让季鹰笑成花般模样？哈哈哈……”
张季鹰：“刚腾出余暇，看一门生回我的书疑。哈哈，有趣的很，通篇下来，唉，全是圈！”他羊装气愤，拿起看过的前四页纸递过来。
开太常正好想放松一下，接过来，嘴中连“喝”几声，有意顺着对方的话道：“除了圈就剩下虫了，哪个字都写的拧巴，季鹰这门生，收的差强人意啊。”
张季鹰蹙着眉看第五张纸。前四张，王荇已经将诵书识字、生活中的琐事都述尽，他知道接下来该是王葛写的。但内容……
“幼舆啊，你快来看。”
开太常少见对方如此凝重，起身过来，寥寥数列后，他“咝”口气，与老友面面相觑。“季鹰，其实……你若看不上这门生，跟我那仲侄虎子换换，你教我仲侄，我教此子，哈哈，如何啊？”
踱衣县。
南山飞流峰。
王葛肃容，冲面前这个也就五岁的孩童一揖礼，没有乱搭话。虽然对方穿的也是葛布热衣，但脚上却是皮靴，再虽然一只靴头破个洞，那也是皮靴！普通庶民穿不起。
静女、谷风皆一言不发的向孩童揖礼，既未向王葛阐明孩童来历，也未向孩童讲王葛身份。
孩童先正色回礼，重又笑脸相问：“我叫虎子，女郎何名？”
“王葛。葛藤之葛。”
“王女郎是初来的吧，走，我带你游览精舍。来南山馆墅修训诂学的，算上你、我，共有正式学童十一人。其余都是旁听学童。跟紧我啊。”他抄着手，走路还真不慢。
王葛见静女、谷风都没制止，就随着虎子走。
此童继承道：“正式跟旁听有很大区别。我等均会被录入南山馆墅学籍，将来出来交友、处事，可报此出身。旁听学童不在籍，绝不可对外吹嘘在开氏小学修过训诂学，更不许冒充郭夫子、左夫子的门生门生。”
“原来如此，开师兄告知。”
“嘿嘿，你很懂事。”他小手探出宽袖，屈手掌，示意王葛再近前些，然后另只手拿着两块肉干，低声问：“吃不？”
“啊！”静女看到了，惊叫出声、连忙捂嘴，但脸上的害怕遮都遮不住。
谷风微不可见的摇头。
一块肉干竟让俩童役有如此反应？王葛再看肉干，不由胡思乱想。
虎子的伤感一闪而过，自己拿起一片撕嚼，正要揣起另一块时，王葛笑盈盈伸手：“开师兄。”
这孩子立即欢喜着把肉干给她。她学着对方的样子，撕一丝，边嚼边想：这宛如彷佛是……牛肉的味道？
不过太多年没吃过任何肉食了，王葛也不确定。
在晋朝，杀牛是重罪，即便富户人家也只能吃意外逝世亡的牛，屠宰前还须上报官府登记。
所以这一定不是静女、谷风害怕的原因。小童若敢吃牛肉、追朔不到宰牛的泉源，早被告发了。至于同类的肉，王葛更没傻到那种地步瞎琢磨。
吃着肉干，下曲廊，沿石径出来一道院墙，进入竹林。他们走的这条道，应是林间主道，宽度约有两步，两侧皆砌有下水石渠。但此道应是先存在，后来修的石渠。因为路面一看便是常年徒步趟出来的，被踩的挺脆实的土上，可见不计其数的脚印。
求学之道！
王葛脑中一下蹦出这几个字。
左侧竹林，远处的溪流渐渐倾斜而近，水声清脆，如跳动乐音，野雀从几人头顶欢悦飞过，落在溪旁梳理羽毛。
琴泉水榭就这样逐渐出现于王葛视线中，逐渐放大、真实，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如诗如画、还要雅意！
众人顺着土道左转，林中溪流渐宽，在最宽处，架起一榫卯结构的矮木桥，桥横面上，建筑四面通透的藉景之屋。屋顶为民居制式的悬山式，搭以厚厚茅草，垂下的草边参差不齐。
王葛正仰头打量，一根茅草径直掉落溪中，被水送远。一只翠雀恰巧浮过水面，在这根茅草上一站、再冲上空。
“好美。”她心里呢喃着。
虎子吸下鼻涕，说道：“是不是觉得景致挺美？两日后开课，就不觉得美了。”
是啊，此榭周围灌风，若少久坐，谁还顾上欣赏风光？王葛深觉得然的点头。
“走，带你来看飞流峰。峰峭有天然水坑，所出之水顺崖直下，形成飞流瀑布。比此处还美……”也更冷。他再吸鼻涕，抄着的袖管微微打抖。
竹径一直向北，已经能听到瀑布动静。
走到精舍的北墙，此墙是最外沿的围墙，开辟有一道院门。出来院门，有两条路，一条土道偏西、一条碎石道偏东。还是虎子当前引路，走碎石道。王葛在他侧后方，静女、谷风默默跟从。
瀑布声越来越震耳，四人走了不到一刻钟，说话就得大声了。远处白练悬挂青黄交接的山峦，瀑布被中间突起的几块陡石分成五片，十分奇异，坠落到下方深潭时又合为一起，远观真的太像琴弦了！
虎子冲王葛招手，同时向后看一眼。静女、谷风立即垂首退后。
王葛附过来，虎子道：“是不是觉得像琴弦？”
“像。”
“假的哦。原本只有两块陡石，将瀑流分为三片，远观像是耙子。开家自有能人，就想出个主意，在上游先以巨石阻挡，将瀑布改流，腾出下方峭壁，楔无数铁棍，湖以石料，冒充天然陡石。将三齿耙改成了五琴弦。”
王葛假装认真打量那几块陡石，实际很忐忑，不是因为虎子知晓瀑布隐秘，或许开家根本不在意一处景致的隐秘。她忐忑的，是这孩子每回望她眼睛，都能瞧出她在想什么。
她要和这样早慧的孩童一起研习学业，唉，压力挺大。
这时候，有十余个穿裋褐的人路过，有男有女，穿戴均不如静女、谷风，但并未向虎子和王葛行礼。
虎子吸鼻涕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给王葛表明：“他们是匠工，也是开家佃客，不属奴婢。他们应是来沤池，沤过百日的竹料经春碓捶烂，可制纸浆。飞流峰附近有木匠肆、纸匠肆、革匠肆。太冷，改日再带你来看。”
这孩子一边往回带路，一边道：“听说训诂学精舍即将到来一位头等匠工……”
王葛正想说她就是。虎子已回顾回头而笑：“不虞昔日让我先遇到了。”
好吧。王葛清楚了，以后绝不能跟早慧儿童比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