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无生离，唯死别（1 / 1）
东北防线尚好，毕竟顾剑棠已经灭掉东越，不费吹灰之力，绝大多数顾部精锐犹在，哪怕没有按约南下策应徐骁大军，毕竟对大楚而言还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刀锋。可是南征途中从头至尾一直规避正面战场的大将军赵波当，即便仅是负责构建西北防线这么轻松的担子，作为屈指可数有着皇室宗亲靠山的高官将领，竟然在关键时刻撂挑子，一口气后撤了整整六百里，似乎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这无疑是把景河一役的宏大战果双手馈赠出来，赵波当比起南边西垒壁战场上殚精竭虑的徐骁，显然要更早接触到圣旨，所以当他的大军连夜火速退至妃子坟六百里开外的铅山关之时，明眼人都清楚，真正意义上的两国定鼎之战，已经提前浮出水面！
当时兵力还占据优势的大楚只要重新夺回妃子坟沿线，就可以用不影响西垒壁战局的兵力来获得更大的战略纵深，只要兵力劣势的徐骁胆敢分兵妃子坟，兵圣叶白夔完全可以率先在西垒壁战场上吹响号角，从无败绩的叶白夔怎会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视而不见？大楚之所以沦落到当前的困局，就在于徐骁打了一连串近乎孤注一掷的速战速决，名声不显的义子褚禄山正是在这些战役中脱颖而出，正是这个擅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褚胖子，用一种蛮横无理的狠毒手腕把大楚北军给打懵了，这才赞助陈芝豹理清了北线全部外围，最终造就了景河大捷，迫使大楚不得不龟缩屯兵西垒壁，以至于空有人和，却拾了地利。叶白夔身为大楚的定海神针，被誉为一人可当一国的兵法大家，在此时作出了一个为后世史学争论不休的决定，他放弃了初出茅庐就展露出惊艳军事才华的曹少卿，而是选择资历深重、军功卓著同时性格稳健的心腹大将受鹄，调派此人率领一支精锐兵马奔赴妃子坟。
与之争锋绝对，徐家军在不得不出兵之前，有一场局限于小范围的激烈争执，一向合营默契的两大智囊赵少陵李义山之间，终于发生了第一次猛烈分歧，阳才赵少陵决意既然我方丧失了一鼓作气的格局，而且赵家皇帝又下旨不战则退，那么以大将军为统帅的三十万大军，就退给离阳看一看，大可以光明正大退至妃子坟，甚至可以退到赵波当驻扎地，顺势“吃掉”这只兵马，再让顾剑棠也俯首听命，解决掉后“顾”之忧，再来跟大楚跟叶白夔决一逝世战。而李义山则觉得这一退，就是让仅剩下半口气的大楚缓回了一口大气，因此李义山建议果断分兵，但同时绝对不可多分，两万是极限数目。一直温文尔雅的赵少陵怒不可遏，直斥李义山儿戏，叶白夔明摆着比大将军更早获知圣旨和赵波当的撤军，大楚从本就拥挤不堪的西垒壁东边朋分出来四五万人，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大将军这边的两万人，既有损于大将军在两军对垒中的胜算，又是杯水车薪的昏聩举措，更无异于来妃子坟白白送逝世。
气氛凝重的军帐之中，挂有一张大楚形势地图，被朱笔炭笔圈出一条条象征攻守的红黑双色，桌上用以精准计时的行军箭漏则在缓缓滴水。
帐内，站着三十几岁就已经可以关系天下归属的徐骁，一直在大帐内运筹帷幄的赵少陵和李义山，紧急召唤入帐的三位义子，陈芝豹，袁左宗与褚禄山，还有一批步骑两军的功勋统领，有跟姐姐一起来自吴家剑冢的剑士吴起，他算是陈芝豹的半个兵学师父，还有在骑军中声望不输大将军小舅子吴起的徐璞，是徐家军中颇为罕见的儒将，有将军钟洪武，还有新得绰号“步步成营”的步军新锐燕文鸾，以及刘元季尉铁山诸位将领。可以说帐内这十几号人要是被成功刺杀，只需要逝世一半，整个天下就会是大楚的囊中之物。
徐凤年转过身，望着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貌，正是他们为徐骁打下了江山。
他们都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地图下，手指沿着那些条红黑行军线路轻轻抹过。武当莲hua峰顶，一心两用梦春秋，三“人”各自入春秋看春秋，其中这个“他”出现在惨烈的景河一役中，然后一路跟从到了西垒壁。只是在他眼中，春秋中的人和物，颜色只分是非，他的喜怒哀乐，不会涓滴影响春秋的局中人。此时，钟洪武还未一手掌权北凉骑军，在他之前犹有吴起徐璞两座大山，燕文鸾已经瞎了一眼，但在大帐之内数他是最是新人新面貌。褚禄山比起以后的禄球儿，似乎要清癯几十斤，戾气十足，不像十几年后的那般时时挂着谄媚笑脸。成名已久的白熊袁左宗大概是顾不上打理胡须，胡渣子厚密，愈发英气勃勃。
老将洪泽还没有病逝世在襄樊城外，大将苏横渠也没有在西蜀境内阵亡。
徐凤年望向站在徐骁身边的赵少陵，看着这名出身大楚广陵绿亭赵氏的谋士侧脸，清逸并且脆毅，赵少陵是那种能够让君王公卿一目击到便心仪的读书人。攻打算是家国所在的大楚，赵少陵非但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相反徐家铁骑的经略大楚，大多出自他的手笔谋划，赵少陵为主，李义山为辅，两大谋士总能相得益彰。
徐凤年稍稍偏了偏视线，谁人一直心甘情愿被赵少陵遮盖锋铓的热门谋士，在赵少陵咄咄逼人的质问下，神情静谧。
这时候候，师父的面色，还很好。
少少跟人争执的李义山依旧没有当面反驳赵少陵，而是走到地图下，伸出手指点在妃子坟，看着帐内众人，说道：“叶白夔早已出兵赶赴此处，显而易见，若是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我会前后派出两支兵马，一支轻骑，以便应对我方的驰援，一支行军绝对缓慢的重骑，用作后手。西楚国库里头的银子多到不计其数，众人皆知，否则咱们大将军也不会成天念叨着打赢仗后，一定要来金山银山里躺着美美睡上一觉”
李义山说到这里，便是赵少陵也脸色和缓几分，徐骁讪讪然咧嘴，其余将领皆是会心一笑。
李义山继承说道：“大楚有两块金疙瘩，那十几万大戟士已经被咱们证实的确是过时的鸡肋，但叶白夔麾下的六万重骑，是否属于累赘，尚待商榷。养重骑自然很烧钱，普通一骑大概起码等于养肥三到四名精锐轻骑的价钱，利弊都很显著，弊处是重马重甲，在战事真正开启之前，动作不便，披甲慢，上马慢，可以说除了一切妥当后的上马冲锋，什么都慢，而且转身更慢，在一次成功冲锋杀穿敌方阵型后，还是不能停，得绕出一个宏大半径来缓冲，才能顺利转身展开第二次冲锋。在合适的战场上，被许多轻骑将领讥讽为只能做一锤子买卖的重骑，其实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之王，而地势宽阔易于冲杀的妃子坟，就是大楚重骑便于发挥的合适战场，少陵说我方分兵前往，只要没有五万以上的人马，都是送逝世。”
李义山言语急促，显然是不想浪费一寸光阴，但还是在这里下意识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当然是来送逝世。”
李义山迅速做了一个翻覆手心的手势，继承说道：“只要打下大楚，接下来打蜀打唐打南诏，那就是顺水推舟的小事，易如反掌！我们对此都不会怀疑，也正是我们徐家铁骑仗仗打头，战战冲前，才一鼓作气打到了西垒壁。但如果我们在这个节点选择后退，避其锋铓，接下来不说能否赢过大楚，大将军能否继承掌握兵权，都难说了。我们逝世了许多人，接下来照样要逝世人，但是，这时候候在妃子坟少逝世两万人，我们之前逝世的所有徐家袍泽，都将白逝世！”
李义山不来看赵少陵，只是盯着徐骁，沉声道：“恳请大将军，让一人领两万轻骑来逝世！”
从各处战场巡视中风尘仆仆赶来大帐的陈芝豹平淡道：“义父，不用两万人，给我一万五千骑，但是我要体力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少矛最好的弓弩，我来守下妃子坟。”
赵少陵盯着这个极为器重的年轻将领，神情复杂。
袁左宗伸出手掌摸了摸下巴胡渣子，笑道：“芝豹还要摸清各方军伍的校尉用兵本事和习惯，才能做到最后一场大战的如臂使指，毕竟还有那么多外姓兵马和众多降将，拖延不得。还是我这个大闲人来妃子坟吧。”
褚禄山突然嘿嘿笑道：“这种大家一起逝世光光的逝世仗，袁白熊你有我熟稔？跟我抢，你也不害臊？”
李义山平淡道：“妃子坟这场仗，叶白夔有前后手，咱们也得分作两拨，算是前后赴逝世，前者逝世得要慢，越慢越好，最好是耗光大楚的所有轻骑，甚至务必要让大楚重骑进行过一轮冲锋，左宗擅少保存实力的骑战。”
袁左宗点了点头。
褚禄山瞪眼道：“那后边的兵马，总该是我的了吧？”
李义山摇头道：“要是求一个两败俱伤，你来无妨，可那样的话，大楚归根结底还是赢了，叶白夔可以源源不停派兵前往妃子坟，那里就成了一场对我方很不利的消耗战，除了消耗大将军的实力，更消耗太安城的耐心，可惜任何一点，我们都输不起。”
陈芝豹笑道：“我来好了。一万五千骑给左宗，我只要后续的五千骑，只要左宗拖到大楚重骑投入战场，我就能保证吃光他们，让叶白夔再不敢用一兵一卒染指妃子坟。”
赵少陵担忧道：“要是此时叶白夔突然展开决战？”
主帅徐骁轻轻拍了拍这名有“滴水不漏，算无遗策”美誉的谋士的肩头，爽朗笑道：“谍报上不是说谁人大麻烦曹少卿还待在南边嘛，叶白夔既然没用此人，阐明多半不敢过早决战，何况这会儿还是他占优的，他一个大楚主心骨的大人物，没必要跟咱们这帮光脚的穷光蛋豪赌。”
风流倜傥的赵少陵嘴角泛起苦笑，但终于不再脆持己见。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这一次两万轻骑的悄然少途奔袭，除了携带少数粮草，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为了掩人耳目，陈芝豹甚至特地策马前往西垒壁前沿战场，白马少枪，一骑独行。
大楚前军都可以清楚看到此人的风采。
袁左宗领一万五千骑率先赶往妃子坟，线路是先北再东。
上马之前，李义山走上前，嘴唇微颤，却没有说话。
袁左宗猛然抱拳拱手，眼神清澈，神色脆毅，亦是没有说话。
徐骁走上前，轻声道：左宗啊，义父不会说什么好话，就说一句。就算逝世了，好歹争取留个全尸，以后入棺的时候，义父也好帮你穿上一双亲手缝的布鞋。”
袁左宗听着丧气话，却没有半点愤懑，洒然笑道：“不用，留着给小年穿就行。就当左宗给他的礼品，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他什么物件，心里头总过意不来。”
徐骁挥手道：“来吧。”
一万五千轻骑在深夜中悄然离开西垒壁。
徐骁站在原地，左边是赵少陵，后边是李义山，恰似大将军徐骁的左膀右臂。
褚禄山蹲在义父前头生闷气，拔起一根侥幸没被马蹄踩烂的野草，连草带泥嚼着。
徐骁在这名义子身边蹲下，抬手拍了拍褚禄山的脑袋，笑着说道：“只要这回能吃掉大楚，由你做开蜀先锋，义父原本已经许诺给左宗，他要是逝世了，刚好你来算上他那份。”
在徐家军中抢军功比谁都翻脸不认人的逝世胖子，破天荒没有半点高兴，耷拉着肥头大耳。
徐家铁骑，一拨拨老人走新人来，可自打追随徐骁出两辽起，打到了这座西垒壁，就没有生离，唯有逝世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