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故人绝（1 / 1）

韩非墓前，听得陆言此时轻视的话语，张良唯有以沉默应对。 国仇家恨，再算上挚友之逝世，他发现自己多年沉心苦读修炼，竟有些压抑不住此刻内心涌动的杀意。 但他不敢吐露，于是只有沉默。 陆言没有管他，越过张良，径直走向韩非的墓碑。 弄玉凝视着眼前这个人，记忆中一身翠锦温文如玉的张家子房，如今手中握剑，随时都可能刺向自己或者夫君。 她目光从张良身上移开，望向陆言的背影，收剑说了一句：“张良师长教师，你走吧。最好，快一些。” 弄玉说完剑势收敛，从人面前走过。 张良依旧能察觉到弄玉暗藏的警觉，一旦自己有所动作，她会即时出手。反倒是陆言，真真切切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完全松懈。 “弄玉姑娘，再见你，子房才惊觉，岁月无情。” 弄玉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良的脚步声渐远，黑袍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终归了天地间一声叹息。 陆言看着韩非墓碑上勉强入目的刻字，摇了摇头，“同门师兄弟，真算起来，我们两人，竟没有一起约过酒。我不好酒，而你是个酒鬼，倘若我们两人真的能发展出深厚的友谊，这酒应该不至于等到今天。” “夫君，嗯～”弄玉在旁边递上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壶。 陆言接过将酒壶打开，倒洒在墓碑前，“赵国平原君的百里清朔，北地的美酒。如果你喝不惯，那就跟喝西北风一样，是直灌进肚子里的冷风，能让你神清气爽。” “非公子，弄玉敬你。” “韩非，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无错的。今天我用民族统一的借口灭了你的韩国，或许明天就会有别人用东亚统一的借口来灭了我的民族，或者再未来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全球统一的借口灭了所有独立存在的地区。 一千一万个借口，所谓进步的大局，免除不了侵略的事实，无法消减其中的罪孽。从我迈出第一步，就注定我此生要为自我赎罪而继承进步。当这片土地真正和平下来，我才能停止。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再来看你。” 陆言无法描述自己这一刻的心境，最后竟拿起酒壶，将倒剩的酒全数倾入自己口中。 “好了，酒也喝过了，那就这样吧。你我之间，除非你主动找茬，不然我是不会多话的。今天，算是破例。” 说完，他朝弄玉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完事了，接下来就来祭拜紫女。 紫女没有与韩非合葬，这是出自陆言的私心。因为他结识的紫女，就是紫女，是与弄玉如姊如母的紫女，不是韩非的伴侣。而这也是今天他和弄玉会来这儿的原因。 来到紫女墓前，陆言没有走得太近，把空间更多地交给弄玉。 “姐姐，弄玉来看你了。” 与陆言那站着跟韩非喝酒说话不同，弄玉走近墓碑，毫不在意雨下的烂泥，直接就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是少久的沉默。 “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弄玉突然开口，轻柔的声音混在雨幕中，让陆言听得一愣。这首诗是当年紫女带着他在紫兰轩看房间的时候，他随口吟出的。 “当年你跟我说，紫兰轩今天来了一位陆言师长教师，听得我的琴音便出口成诗，请我来为他弹沧海珠泪。平时来紫兰轩的人，多数只是酒色之徒，这样一个人，我初听便很欢喜，于是就欣然来了。呵呵，谁知这一来……” 弄玉跪坐在地，半回顾回头，余光中陆就言站在后面注视着自己。她苦笑一声，眼神再度聚焦到墓碑上。 “姐姐，当年你多次透露表现希望我跟着师长教师来咸阳，不要留在韩国。那时我只觉得你是希望我跟着师长教师，追上自己的幸福。现在回头看，是不是从那时，你就预料到今天这个场景。区别只在于，你与我谁在里头。 他们男人的沙场，在整个天下。无论女人躲到哪里，都在这天下的范围中。你我都有所爱的男人，恰恰他们的立场敌对。所以，今天这样的场景，也就早能预见。 我在事实光降的那一刻尚不能自主，你却在多年前就已经预见。你过来还常夸我聪明机巧呢，实则我与你可差得太远了。” “嗡～”紫薇软剑举世无双么剑吟，穿透雨幕，传达到弄玉耳中。 她回头不解地看向陆言，“夫君，你做什么？” 陆言握着软剑走到墓前，表明道：“这把紫薇软剑，是当年新郑城外一个易宝大会上，我交换给紫女的。我与她没有什么话要讲，倒是这把剑很适合她，就给她送来吧。” 弄玉点了点头，也取出了一件物品，是一封封存得很好的疑。 “姐姐，当年我成婚之前，有想过通知你我与师长教师成婚的消息。可惜，你当时正在为治疗非公子而奔走，行迹不定，我不曾寄出。” 一把剑，一封疑。弄玉对着墓碑缓缓将头磕下来，散乱湿透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在与土地无比接近的距离，她终于忍不住落了眼泪。 陆言原本是站着，见她跪伏在地上有了一小会儿还不起来，就知道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他默默俯下身子双膝着地，将弄玉扶了起来。 弄玉听到身边的一声响，再起身时扒开散乱的头发，就注意到陆言的双膝竟然跪过。 “夫君，你——” 陆言摇了摇头，止住她的话，拿起剑与疑。 紫薇软剑在他手中凝结成冰，一阵“咔咔”凝实之后，他猛一用劲，周身雨幕轰然震散，软剑也随之炸成遍地冰晶。 而另一手的疑，升腾起不惧雨水的火焰，渐渐化为飞灰。 …… 所谓的人逝世之后的葬礼，还有祭拜，都是由活人进行。为逝世来的人而办，感悟却在活着的人心中。 所以也有许多人觉得，这些活动更大的意义就是为生者而办。毕竟，斯人已逝，而生者还有未来。 陆言和弄玉走了。 临行前，陆言回望着九女山，心有所感，眼角忽然湿润。 回头万里，故人少绝。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真希望，我种的墓，就保持今天这时候的数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