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人非（1 / 1）

孙复知离开延福宫后，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拿了令牌出宫来了。 从皇宫到景王府的路程不远，可孙复知却觉得这段路比他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漫少、艰难。 暖暖的日光洒在这座繁华的城的每一处，有些刺目耀眼，他禁不住眯了眯眼睛，捏在手心里那块玉佩隐隐发烫，尘封于心底的血色记忆再度涌现，就像这耀眼的阳光一般，让他无处遁形。 孙复知望着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心中一片苍凉。 十七年前，他亲眼目睹母亲惨逝世贼人刀下，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母亲是燕家最尊贵的大小姐，却因帝王猜忌，沦为青楼，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 那年三月，燕家全族入狱，不过十日，燕沧岚被斩首示众，燕家男丁充军流放，女眷没入贱籍为妓。曾经权势滔天的燕家，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没过多久，京城的玉芳楼中却出现了一名绝色美人，倾国倾城，一曲琵琶语更是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一时间，文人雅客，世家公子掷以千金只为见其一面。 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名动京城的美人，便是刚刚经历了溺逝世之灾的燕家大小姐——燕红锦。 只是如今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家大小姐，而是玉芳楼的乐妓。 一幢花楼，一方戏台，一曲琵琶，换台下看客如潮水般的掌声。 他们贪婪痴恋的眼神让燕红锦厌恶，却不得不启认，只有获得他们这样的眼神，她才能在这里活下来。 自从燕红锦来了玉芳楼后，每晚都是宾朋满座，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流水一样，统统流进了老鸨的口袋。 “原本还觉得贵族小姐自认清高，不好征服，没想到燕家小姐却是个识时务的，瞧瞧这满堂的客人，谁不是冲着她锦瑟的名头来的？” 于妈妈笑得满面东风，摸着沉甸甸的荷包，眼尾的褶子更深了。 伺候在身旁的小桃也笑道：“燕家人个个相貌出众，当年陛下便是只见了燕贵妃一眼，就宠爱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燕家......” 话没说完，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于妈妈望着在台上垂眉弹着琵琶的燕红锦，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下来。 “不管畴前如何，她现在都只是我玉芳楼的一名妓子而已。” 燕家早就不在了，留着那一身傲骨又有何用？ 一曲终了，燕红锦抱着琵琶在众人的欢呼中离场。按规矩，她每晚只弹三首曲子，前两首曲子弹给所有人，若想听第三首曲子，便要一千两。 而今夜投以千金只为听佳人一曲的又会是谁—— 于妈妈见燕红锦下来，热情地迎了上来，道：“锦瑟啊，今晚的客人可是给了一千金买你一早晨，你赶紧返来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燕红锦皱了皱眉：“我说过，我不卖身。” “哎呀！我哪舍得一千金就把你给卖出来？只是让你伴他一早晨而已。” 于妈妈虽然贪财，但在这种事上不会骗她，毕竟整个玉芳楼的生意可就指望着她呢！ 燕红锦放下了警觉，“我知道了。”说完，她抬脚往楼上走来。 于妈妈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冷冷勾了勾唇，自言自语道：“这么大棵摇钱树，区区一千金怎么够？一万金还差不多......” 燕红锦上了三楼后，刚进门，便瞥见纱帘后那道颀少的身影站在窗边。 她不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遥遥朝他福了福身：“妾见过公子，让公子久等了。”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后，身躯微微一震，随后放松下来，轻声道：“不过才半年未见，你竟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让燕红锦一愣，“你......” “阿锦，我来晚了。” 他缓缓回过身来，眼里满是愧疚与怜惜，“阿锦，对不起......” 燕红锦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十分困难愈合的伤口再次被人撕开，就那样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 半年前，燕家一夜之间从京城消失，原本与苏家的婚约也因此作废。 燕红锦一面放不下对苏誉明的豪情，一面又不忍心连累他。正在她犹豫之时，苏家派人送来了退婚书，直到那一刻，她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又说不出的轻松。 原本觉得此生不会再见，却不想昔日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 苏誉明一步步走向她，颤抖着手掀开纱帘，将异日思夜念的人儿拉入怀中。 “阿锦，对不起，对不起......” 燕红锦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胸腔中那颗逝世寂的心仿佛又跳动了起来。 苏誉明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阿锦，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将内心的歉意与愧疚全部诉说洁净。 面对苏誉明真切的告白，燕红锦有些不知所措，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反而却被抱得更紧了。 “阿锦，你是不是在怪我？” 燕红锦垂下眼眸，淡淡道：“没有。” “阿锦，我知道你怪我，可退婚并非我本意，是皇后娘娘......” 他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底气，神色黯淡下来，默默松开了燕红锦。 “燕家的事，我的确早有预料，但我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阿锦，你若怪我，我也认了，只是......你不要对我避而不见。” 燕红锦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抱着琵琶走到一旁，道：“我不怪你，听于妈妈说你花了一千金买了我一早晨是吗？” “阿锦，我没有谁人意思，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我知道。”她背对着苏誉明，强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涩，道：“你还没听过我弹琵琶吧？无妨坐下来听听，既花了钱，我总不能让你白来才是。” 苏誉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也清楚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畴前。 窗外夜色渐浓，莹莹灯火映在她洁白如玉的面上，悠扬的乐声缓缓从指尖流出，明显是一首愉悦的曲子，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了几分苍凉哀婉。 苏誉明沉默地凝望着她，那双眼眸早已不复往日的乌黑明亮，就像失了灵魂，变得黯然失色，眼底压满了被生活磋磨过后的悲苦。 不过半年，却已经是物是人非。